關於吃,你怎可能講得過澳門人?

袁紹珊

圖1 《文字裡的古早味——澳門作家的味蕾》封面。

冬天不談吃,好像有違天理,先是澳門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美食之都”, 緊接着《米芝蓮指南香港澳門2018》出爐。明明吃飽了,睡前心思思,又打開美食紀錄片,看完food porn才飢腸轆轆地睡去。

幾年前帶台灣美食家去雀仔園吃家庭式葡菜,兩個人難點餐,叫老闆通融通融做小份點兒。“來的人是著名美食家呢!”老闆嗤之以鼻,鄰座客人還補刀:“哪個澳門人不是美食家?” 餐廳摘多少顆星,於澳門人都是浮雲;澳門人不聽從吃的權威,只相信自己的味蕾。

所以翻讀《文字裡的古早味──澳門作家的味蕾》一書時,讀者可能會對書中提及的所謂“美食”有認知上的落差。大部分作品不是曹雪芹《紅樓夢》式的精緻飲食,多是窮中談吃──粗菜、街頭小吃、粥粉麵,或者買少見少的功夫菜,如穆凡中談“窩窩頭”,水月談“雞蛋焗禾蟲”,無不是粗中帶細,寡中帶甜。談海鮮,也不是甚麼高檔貨,全是虱目魚、鯪魚、帶魚,庶民得很,卻日常親切。談零嘴,漠視一切名店的高級甜點,而是外婆的角仔、姥姥的蜜麻托、母親的蝦片。懷念美食是藉口,從食物談故人、舊事、童年、往昔,才是重點。

從書中不難看出澳門作為移民城巿,大江南北的菜式如何百味紛陳,上海泡飯、順德鮮魚、南京鴨子、常熟叫花雞,都是一輩子的鄉愁;吃餃子吃出外遇,因為“蝦醬”和海關起衝突,也是一絕;梯亞的〈跟着文字饒舌〉不販賣記憶也不賣弄學問,雲淡風輕勾勒出日本文學與日本美食的緊密關係,營養豐富,風味絕佳。

在《深夜食堂》當道,人人自詡為“吃貨”,“相機先吃”,動不動就被“肥胖症”及“三高”所困的二十一世紀,上館子、嚐奇珍已是尋常事,我們為甚麼還要看澳門作家寫美食文章?因為重點不在於好不好吃,而在於故事;食物有了故事,就像深夜有了可以摸着酒底聊到三更的良朋,那酒到底只在口腔滾了幾圈,還是喝下去了,一點都不重要,重要是它讓味蕾有了永誌難忘的記憶。食物因此不再是好吃與不好吃的二元對立,不再是口腹之欲的膚淺追求,不再是炫技炫富的盲目張揚,而是將歲月、文化和情感共治一爐的佳餚佳釀。

最難能可貴的是,從三餐不繼,到如今國際食府遍地,澳門作家惦記的還是古早味。作家們不一定都有一條金舌頭,但你不難從字裏行間,讀出他們對生活的感動與感恩。唯一忠告是睡前勿翻此書,不然定會有吃宵夜的衝動了。

轉載自澳門特別行政區文化局公共圖書管理廳:《城與書》,2018年1月,第13期,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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