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迷 心 竅
(一)
從前我不敢想象自己會成爲獨居男子,人們後來常常提起我那段日子所做的古怪事,我也只是一笑置之。那時候,朋友們都在夢想著有一所屬于自己的房子,當我搬進這間空置多時的舊居時,他們一方面爲我的獨居而歡喜,一方面在我背後對我這間殘破的舊屋說三道四,我明白他們對我既羡慕又妒忌,我那時的確有點沾沾自喜。
獨居生活來之不易,把這間屋讓給我住的爸爸喜歡對我憶述當年艱苦置業的情形,媽媽則下令我除了每晚要回她家吃飯,還不得跟女孩子胡混,其實哪里有女孩子肯跟我胡混呢?關於我的鄰居,他們始終只字不提。
我的到來並沒有給鄰居們帶來多大驚喜,我住的是五樓連天臺的單位,大廈是一梯兩夥的,我住的是五樓B座。
一班朋友替我裝修房子時把各層樓梯搞得又髒又亂,而且吵得毫無道理,但很奇怪,全幢大廈其餘九個單位的鄰居,沒有一個人理會我們不負責任的裝修工程。我們那時傾向相信,即使我在深宵時分弄來一台打樁機,讓它轟轟轟轟地打樁,我的鄰居們也不會干涉我。我和我的朋友一開始就以爲鄰居們是怕了我,但我不知道他們怕什麽?
我在搬家的時候分析著我的鄰居,分析著鄰居們爲什麽對我沒有任何反應,分析左鄰右舍看到我搬家時,會是什麽心情?我以爲他們會對我很熱情,或者他們會很討厭我,我還想到他們可能在這座大廈住了二十年以上,我瞭解這種老鄰居之間的關係,我擔心新來的住客在這種情況下少不免要吃點虧。我一邊搬,一邊想,越想越多,越想越離題,想著想著,我覺得人家的心情我根本無法預料,花了兩天把應用物品都搬來後,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思考能力去想無謂的事情,我只能用睡覺來恢復體力,對於我的鄰居,唉,我已經很累了,不理我就他媽的不理我吧!我也決定要他媽的不理他們了。
(二)
風水先生是在我搬家後三個月來的,那是雨季的時分。
我稱他爲風水先生,只因我不方便透露他的真實姓名,他的職業當然跟風水無關,在這個故事裏,他所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研究我家的風水,所以這樣的稱呼對他而言,非常恰當。
我當然不是故意請風水先生來教我趨吉避凶,我只是請他來我家跟我打麻將。然而,他一踏入我家就說這間屋會讓我犯劫。我說是不是會讓我輸。他說輸贏還要靠打完才知,他表示我這間屋很古怪。我說我自己裝修的你不能有太高的要求。他說這種舊樓殘舊是意料中事,但屋內有一些東西讓他感到我將會有事。我說你鬼話連篇是不是怕輸?他說他逢賭必贏,不過這回確被我家的風水迷住。我說既迷住了,就坐下來打四十八圈吧!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我家客廳的天花板,說了一句無關重要的話:
“你要小心女人。”
我說自從女友走後我幾乎要變成同性戀了,他媽的你居然還來跟我說要我小心女人。
他還說:“我知道你不是好色之徒,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遇上女人要多加提防。”
我說你這麽擔心幹什麽,我一向行事謹慎而且喜歡用這個。說完我就拿出一個買了幾年幹得不知能不能拉開的避孕套,還裝出一副識途老馬的樣子。
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天花板,我和其餘兩位朋友也跟著他看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是一個雨水滲透而成的水漬圖案,這種滲水現象在頂樓的天花板很常見。
可是,風水先生說:“避孕套幹了就買一盒新的吧!不要再拿出來獻醜了。可能的話,多讀佛經,小心狐狸精。”說完他就走了。其餘的兩個朋友也走了。他們在走的時候均勸我日後要小心一點,此後他們再沒有聯絡我,我也他媽的沒有再聯絡他們。我擔心他們向別的朋友說我家有古怪,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天之後我家再沒有訪客,我把此事歸咎于風水先生和那個水漬圖案。後來,我試著站在風水先生當日站的位置看天花板,媽的它活脫脫就是一隻狐狸。
一隻狐狸在我家天花板上跳舞。
(三)
沒有朋友到訪使我的生活變了樣。
以往我是那種呼朋喚友、夜夜笙歌的人。如今朋友們都把我當成怪物,他們不是說我瘦了就是勸我快點搬回父母的家,他們還說我可能在夜裏飽受狐狸精摧殘而不自知,他們甚至擔心我快要精盡人亡了。只有我自己明白,臉色蒼白跟一切鬼和狐狸精無關,只和手淫過多有關,自從女友離開後,我的臉色和健康狀況便變成這樣。
夜夜寂寞使我的臉色越發蒼白。人們甚至發現我的左手常在顫抖,我只擔心這只手的掌心有朝一日會變成黑色。不知是誰告訴我的,如果手淫得太多,用來手淫的那只手,就會變成黑色。
後來,我的右手開始顫抖了,這爲我的朋友提供了更多說我不正常的證據。
此後我很少再找我的朋友,他們自然也沒有找我,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倒也安靜。每天晚上我坐在客廳看電視,躲在睡房看色情光碟和成人雜誌,我很少出門,除了上班下班和回媽媽家吃飯。冬天,狐狸精的事我差不多忘了,狐狸水漬也在天花板上消失了。但每一個晚上我仍擔心家裏出現鬼怪,我在枕邊挂了一本佛經,還有一把多用途的開山刀,這常常使我想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者成佛之後,拾起屠刀。每晚看完色情光碟我便睡,臨睡之前我例必把玩一下這兩件物事,有它們在,我覺得很安心,睡得更放心。
(四)
再說說我的鄰居,我雖然說過要他媽的不理他們,但我對於他們的觀察還是絲毫沒有放鬆,奇怪的是,九個單位約三十人之中,竟沒有一個是男的。這是我半年來反復觀察(甚至偷窺)的結果:整座大廈只有我一個男人。
其他男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由於我的鄰居們一直他媽的不理我,我也不明白自己何以那麽關心她們的男人。在我記憶之中,這座大廈的每一個單位最少住著兩個男性,直至我小學畢業時,這裏大部分單位都住著一家四口的家庭,通常他們是一對夫妻和一對子女,除了我的鄰居:五樓A座住著的只是兩個老頭,他們長得異常極端,一個高一個矮,高的肥胖矮的瘦,我們一家人當年經過很長的時間才知道他們是一對兄弟。
可是,他們現在都不見了,所有男人都不見了。
有沒有男人對我而言根本不成問題,我一向強調自己對男人沒興趣,我甚至曾經夢想這世界的男人都在一夜之間死光,好讓全世界的女人都稱我爲王。
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這座大廈,根本沒有我關心的女孩子。我的意思是,這座大廈住著的,不是上了年紀的大嬸,就是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當年住在這裏,跟我年齡相若的幾個女孩子,都不知到哪兒去了?
後來我嘗試禮貌地向她們打探鄰居們的情形。我曾經分別問她們:“×太太,你知道×樓×座的×先生去了哪兒嗎?”
你覺得我作爲他們的鄰居,提出這樣的問題,到底有沒有問題呢?
我覺得沒有。
她們大概覺得我很有問題吧!
她們幾乎是用完全一樣的方式答復我。
她們不約而同地板起臉孔,不答復我。
自此之後我更加留意她們,尤其是她們的衣著打扮。我發覺她們的臉色都很蒼白,由於我不知女人們自己安慰自己得過多,會有什麽後果,所以我不能把臉色蒼白歸咎於這種活動。其次是她們的衣著都很統一,上了年紀的女人,一律穿黑色衫。小女孩也有衣服統一的傾向,她們全都穿白色衫。
這些發現常常使我想到一些稀奇的恐怖事件。
(五)
狐狸圖案的再次出現,始於那年春天的第一場雨。
此後這間屋便發生了一連串怪事。
之所以稱這些事爲怪事,是因爲它們多少有點與別不同的特點。
我曾經嘗試運用我豐富的想象力把所有古怪事情解釋得合情合理,現在我把一部分怪事寫出來,請大家也嘗試幫我解釋吧!
怪事一:神秘電話
每逢下雨的晚上,淩晨十二時左右,電話就會響。
每當我接聽電話,天花板上就會傳來歌聲。
一個女子悠悠地唱:“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麽過……”
至於那通電話,則是沒有聲音的,像被人拔掉插制似的,但實際上它一切正常,只要那首歌唱完了,它就立刻和平時沒有兩樣。
怪事二:激情對話
通常出現在洗手間。
洗手間是全屋最接近A座的地方。
對話通常在我手淫超過三次的晚上出現。因此,我很順理成章地把此事解釋爲虛耗過度所産生的幻覺。
可能是我缺乏想象力吧!我的幻覺內容幾乎每次都一樣。
那段對話是這樣的:
女:“你放過我吧!”
男:“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我對你怎樣嗎?”
女:“長此下去,終究是不行的。”
男:“我可管不了那麽多。”
女:“要是被他發現了呢?”
男:“他不可能發現的。”
女:“他畢竟於我們有恩。”
男:“但我是如此需要你。”
女:“可惜你只是需要我,你並不愛我。”
男:“不要在字眼上斤斤計較吧!”
女:“他快要回來了,不要吧!”
男:“他敢現在回來我就殺了他,誰都不能阻礙我,我要……”
以下內容不適宜多說了,詳情請參考一種俗稱“呵呵帶”的東西的大部分情節。發生在我家的這些情節只有聲音,沒有畫面,但已知其淫亂。
怪事三:狐狸之變化
狐狸的變化在於它的出現位置。
一年之前風水先生發現它在客廳接近門口處。
今年它再次出現,體積居然大了不少,表情和動作也生動了不少,它似乎要躍出這個門口。
每一次下雨,它就向前推進一步。
整個雨季它都在邁步前進。
怪事四:色情光碟之破壞
那年夏天,家中所藏超過一百隻的色情光碟全都不能在電腦裏RUN。
但我玩其他遊戲時,它卻RUN得極快。
我把此事解釋成上帝對我的眷顧。
他不想我浪費精力。
抑或是別的東西不想我浪費精力呢?
(六)
狐狸出門開始於盂蘭之前。
那個晚上有雨,而且是傾盆大雨。
我清楚記得那天晚上的大部分情形,因爲怪事一二三在那一晚同時發生。
神秘電話和激情對話對我而言已毫不新鮮,我甚至打算把它們當成獨居生活的一部分特點。
但狐狸圖案在那天晚上一躍而起,直奔屋外,以至上半身離開我家,下半身留在屋裏,那才教我感到奇怪。
狐狸走了後,會不會再回來呢?
更奇怪的是,在那個風風雨雨的寂寞之夜,我又忍不住嘗試開動我的色情光碟,一試之下,太好了,它們竟恢復正常了。那個晚上,我重溫了二十多張光碟,直至日東升,月西沈,晨光初現之際,我已經腰酸背痛,全身乏力,但我還能感覺,我感覺到,我的幸福生活快要開始了。
(七)
長髮女子是在盂蘭之後出現在五樓A座的。
她的出現,印證了幸福生活快要開始的想法。
她同時掀起我一連串色迷迷的想法。
我儘量克制自己對她的傾慕之情,但那樣使我感到自己很虛僞。當我決定要以忘了帶鎖匙爲藉口,請求她收留時,“叮噹”,有人按我的門鈴。那又是另一個風雨之夜發生的事了。
全身濕透按我門鈴的不是別人,正是五樓A座的長髮女子,她說她把鎖匙放在屋裏忘了帶,剛從外面回來時弄得全身濕透,她想我把她暫時收留。然而,這會不會是一個藉口?
我慷慨激昂地說你不要客氣就當這裏是自己的家好了。
她說她這人不會跟人客氣,尤其是對陌生人她簡直是隨便得絕不留情。
我說那樣很好,你要不要先洗個澡,讓我替你倒一缸熱水讓你舒服舒服,好不好?
她說她不喜歡洗澡衣服吹一會兒便幹,她覺得這樣坐在這裏感覺挺好。
我說是的是的,因爲她身穿一條白色長裙雨水讓她玲瓏浮突的身體在我面前局部展露。
有一段時間我們相對無言,我看著她她看著我,彼此之間似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後來我們都變得熟絡了主動了熱情了親切了,在午夜時分我們就開始過分起來了。
(八)
大約四個鐘頭之後我從睡夢中醒來,屋裏已是黑漆漆的一片沈寂。
醒來之後,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
開燈。
可是,燈已經不能開。
我那時還在安慰自己說:不過是停電吧!
但這種安慰是經不起考驗的,我很快就發現窗外的其他大廈都燈火通明。
我開始感到不安。
更教人不安的是: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的,是雨聲。
我站在客廳的中央。
不能動。
也不敢動。
窗外,有雨。
狂風暴雨。
天上,有光。
電光。
電光一閃。
劃破漆黑。
劃破許多許多,光與暗之間的區別。
也劃破了寧靜。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雷響。
雷響了六次。
我倒吸了六口涼氣,以免心臟給嚇得跳出來。
我站在客廳的中央,反復吟誦著一句不知何解的話:唵嘛呢叭咪礧。
這是佛教的《六字大明咒》。
在佛教的某些派別裏,這六個字代表了無窮的威力。
我不是佛教徒,但我知道這句說話或許真的有用。
這時候,雨越下越大,風也越來越猛。
我越站越累,越累,便越不敢動。
此時此刻我能做的只是:
念咒。
越念越大聲。
大聲得我自己也以爲自己很有氣勢,像一個高僧,但我其實只是一名淫棍。
我念得越有氣勢,就越害怕。
終於,我被另一種聲音嚇得跪在地上。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雷電再交加了九次之後,把我嚇得跪在地上的聲音是:電話響。
(九)
電話響時,你就必須要接聽。
你要是不理會它,它就會繼續響,並且繼續困擾你。
你要是決定接聽,
在這一刻,
誰知道會不會聽出意外來?
電話響了三十八次。電話有可能響三十多次嗎?
我看著它,不敢拿起聽筒。
它每響一次,我便整個人震驚一次,如遭電擊。
在它響第四十六次時,我已經抵受不住了。
我拿起聽筒,全身乏力,氣喘如牛。
“喂!”
我開始了這一次電話對話。
果然聽出意外來。
(十)
教人意外的不是電話的內容。
對方第一句話是:“你不要這麽吵好嗎?”
對方是一個女人。這句話也很平常,因爲我當時的確弄得很吵。
教人意外的是:
對方是住在我隔壁的長髮女人。
她不是忘了帶鎖匙不能回家嗎?
她剛才不是跟我說了很多愛說的話,做了很多愛做的事嗎?
一切都很模糊了。
在我醒來之後,她爲什麽不見了?
她是回家了嗎?
既然可以回家,她來我處幹什麽?
既然大家已經這麽熟,又不是相隔很遠,她直接過來找我,不就行嗎?爲什麽要打電話?
這時雨勢稍歇了,天花板上傳來一陣歌聲。
“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麽過……”
(十一)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根本沒有忘記帶鎖匙。”她說。
我說我知道了。
家中的光管突然亮了。我家的電力恢復正常。光明的空間,教人感到安心。
“我其實不是故意騙你的,我不過是想瞭解你吧!”她說。
我說我們的瞭解未免來得太快,也太深了。
我拿著電話走到門口聊,門口附近的天花板已經找不到狐狸的蹤影了。
只是,還有一條尾巴。
一條長長的狐狸尾巴,留在我的天花板上。
“我現在又覺得寂寞了,你能過來跟我聊嗎?”她說。
我說我們在電話裏聊不是一樣嗎?
這時天花板上開始出現淩亂的腳步聲。設想你現在置身於我家的客廳,你看見我用一隻耳朵聽著一個長髮美女的邀約電話,用另一隻耳朵聽著天臺上奇怪的腳步聲,你會想到什麽?
我想到天花板上有一場打鬥。
但我同時又面對著一場引誘。
“你不覺得你那邊很吵嗎?這麽吵,你不覺得不耐煩嗎?不要害怕,快過來吧!”她說。
我說我怕什麽,你等著我來吧!
他媽的我就這樣興衝衝地到了她的家。她的家全都是他媽的白色,白色的牆白色的椅白色的組合櫃白色的地板白色的門白色的床白色的窗框白色的鏡架白色的天花,當然還有,他媽的,白色的人。
白色的人,是她。她說:“你肯過來,很好。”
我說:“有什麽好?”
她說:“你不覺得有點怪嗎?”
我說:“我就是覺得他媽的太古怪,才決定過來對付你這狐狸精。”
“你說我像狐狸精嗎?”
“狐狸水漬出我家門之日,就是你搬進五樓A座之時,你不是狐狸精,還可以是什麽?”
“既然你知道我是狐狸,你還跟我……哈哈哈,你不怕嗎?”我被她問得無言以對。
過了很久,我才想出兩個字來。
“因爲……”
“因爲什麽?”她說。
“因爲我……”
“不要說因爲你藝高人膽大啊!你根本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混帳東西。”她憤怒地說。
“不,這與中用與否無關,他媽的,因爲我壓根兒抵受不住你的引誘啊!這可以了吧!”
“嘿,你不怕我把你吸幹嗎?”她說。
“小姐,你不知道有一種發明叫避孕套嗎?剛才用的一款,效果還挺好。”
這時屋頂淩亂的腳步聲已由我家伸遷至她家。設想你現在身處這座大廈的天臺,你會看見一個肥胖的高老頭和一個又矮又瘦的小老頭在打架,站在一旁袖手旁觀的,除了你,還有一個長髮女子,她站在五樓B座的天臺,設想你這時夠膽走近一點看,她的腳下,是一幅美麗的狐狸圖案,看樣子這圖案已經附在這裏很久,看樣子兩個老頭正爲這長髮女子而打架,看樣子長髮女子是因爲那個圖案而讓兩人捨死忘生地打,兩人纏鬥至最危急時,長髮女子如狂地大笑,你看著看著,喂,小心被她的笑聲迷住。
狐狸也在笑。但我卻沒有被她的笑聲迷住。屋頂上此時傳來兩聲慘叫,我清楚地感覺到那是兩個老頭的慘叫,我同時又能感覺到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知道這兩個老頭早就完蛋了,至於是怎樣完蛋的,他媽的,我光靠感覺又怎能知得那樣清楚?
狐狸是在兩聲慘叫之後變形的,經過了這麽長的時間,我很難,也沒有必要記起她的樣子在那一刻産生了什麽變化吧!我只能坦白地告訴你,在那一刻,我確實是很害怕的。
變了樣之後的狐狸說:“你們這些男人,只懂得欺壓女人,我要殺光你們。”說罷她雙手一揮,屋外狂風驟起,暴雨大作,兩團黑風破窗而入,在她手上盤旋,盤旋著的黑風帶著雨水,形成兩道雨劍。
我說:“誰叫你們先勾引男人呢?”看見她作起法來,我也從懷中取出佛經和開山刀。
“男人好色,終究是把女人當成玩物,實在該死。”
“女人無能,終日想著害人負累人,該殺。”
“想不到你這臭男人竟有點道行。”
“不做好準備,能殺你嗎?”
“拼了。”
“來吧!”
(十二)
交手是用一次閃電的時間進行的。
轟隆!
一聲雷響之後,血戰就結束了。
這一戰時間雖短,但過程之慘烈、之驚險,的確是我前所未見的。我在下面嘗試把慘烈的戰況復述一次,讓大家開開眼界吧!
狐狸手中的雨劍在一瞬間化成五道,分五個方位從上下左右和中間刺向我,把我逼向牆邊,令我無法逃遁。
眼看就要被五劍刺中,我雙手合十,然後十指交加互扣,結成一個手印。我心念一動,念出咒語:“唵嘛呢叭咪礧”手印即時生效,結成一道無懈可擊的“金剛牆”。
雨劍刺向“金剛牆”之後便化成雨水,失去了殺傷力。
狐狸見雨劍失效,竟長身而起,擲出一塊黑石,此石相信是至邪之物,“金剛牆”頓時被它所破。
狐狸就是趁著“金剛牆”出現缺口而身形急落,祭起爪風,直取我天靈蓋。
插在地上的開山刀和放在地上的佛經此時分別被我用腳挑起和翻開,就在開山刀掠過我的頭頂,快要與狐狸的爪風相遇時,我以極快的動作連續結了九個手印,還念出九個源於古書《撲抱子》的字:
臨兵門者皆陣列於前破!
我向開山刀叫出一個“破”字,刀便應聲而去,密宗九字真言加上我獨特的飛刀手法,竟將狐狸一片一片地斬開,削開,劈開,破開。
狐狸被砍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泥後,雨停了,天也就亮了。
(十三)
現在我的右手快要累得拿不穩筆桿了,寫了二十張紙之後,他媽的我發現自己又在虛構,我本來要寫一篇關懷現實,歌頌生活,有益於世道人心的小說,他媽的我居然加入了大堆既不香豔,又不恐怖的情節。開始時我想寫的是現代都市鄰居和鄰居之間的冷漠關係,人和人之間的疏離,隔壁的女孩子看不起我這個窮小子之類,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東西。我曾經想借我的獨居生活來反諷現代社會機制中存在著的種種荒謬情形。我甚至希望借助佛經來開解世人,希望他們積極地面對坎坷的人生。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的想象力總是阻礙了我反映現實的能力,我總是鬼迷心竅地在虛構故事,要命的是我竟然把分明是假的故事說得似模似樣,疑幻疑真。反正讀者們都很規矩,總會有人規規矩矩地全盤接受,積極地讀下去。我以前不相信小說有說謊的功能,我甚至一度一往情深地把某些轟轟烈烈的故事情節弄假成真。然而,一旦你拿起筆桿來寫作,你就會發現,我們根本無法還原真實。一旦你覺得自己非要忠於現實不可,他媽的,你就會變得自欺欺人了。
現在我的右手快要累得拿不穩筆桿了,一口氣寫了一萬字之後我就覺得自己他媽的很多餘,從前我不敢想象自己會成爲獨居男子,人們後來常常提起我那段日子所遭遇的傷心往事,我也只是一笑置之。那時候,朋友們都知道我住進一座品流複雜的房子,當我搬進這間烏煙瘴氣的故居時,他們一方面爲我隔壁搬走了兩個老頭,搬進了一名妓女而歡喜,一方面又在我背後爲我有沒有染上性病而說三道四,我明白他們對我既羡慕又妒忌。如此這般,我把這些簡單的情節寫了一萬多字,還寫得又神又鬼又神秘又懸疑,雖然是有點無聊,但當我決定把一篇小說寫成這樣時,我的確有點沾沾自喜。
現在我的右手快要累得拿不穩筆桿了,我隱隱能從自己的原稿中想象到你們的讀後感,我甚至能想象出你們閱讀本文時的嘴臉,對於這篇小說,無論你想痛駡還是想盛讚,算了吧!我都沒有心情理會了,我現在覺得很累,我覺得小說都快要完了,我要是還呆在這裏聽你們的讀後感,實在有多餘之嫌。算了吧!我真的很累了,就算你們說我這篇東西寫得沒頭沒尾,我也決定他媽的不理了,反正它只是一篇隨手寫成的東西,沒有必要對待得那麽認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