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寫意


   於觀衆而言,她是舞臺上的張珙、陸遊、焦仲卿、何文秀、侯朝宗、唐寅……但觀衆不會忘記她是茅威濤,不會忘記她的女性性別。
   觀衆喜歡越劇,喜歡茅威濤,喜歡茅威濤塑造的一系列舞臺人物,這是由演員與觀衆共同創造的審美空間。
   有人一開口就說舞臺上的茅威濤反串小生。其實不然。茅威濤的行當就是小生,她選擇了越劇女小生。
   男扮女、女扮男,是中國戲曲特有的藝術神韻,茅威濤將之稱爲中國大寫意的藝術範疇。她說從美學角度而言,這是一種雙重審美,既是立體的審美意識,也是唯美的塑造。舉例說,許多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是非常美好的。作爲女小生,不可能到了臺上就改變了性別,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女性。於是她所有的表情,可理解的喜怒哀樂,全部是女性感情,從自己特殊的角度去理解舞臺上的男性,把自己心目中可感受到的最完美的男性形象,“詩”化地表現出來,讓觀衆進入一種現實的審美中去。
   茅威濤非常愛越劇藝術。
   她說過,自己所從事的越劇女小生這個行當能夠完完全全地表達她對人生的全部感受;越劇已經完完全全成爲她存在的一種形式。
   茅威濤對待越劇,對待她塑造的角色,有著一份儀式性的莊重。
   即使是無數次出場前的化妝,她也“仿佛覺得自己是在接受洗禮,正是這些簡單、機械的動作,淨化著我的心靈。”
   一九九四年,茅威濤舉辦了個人專場“驀然回首”,把自己從藝的作品、自己的心路歷程、藝術追求、心靈、情感,像傳記一樣在舞臺上羅列出來,它展示了女小生的美學價值。八個過去詮釋過的經典人物,八個表演片段作爲專場的主體茅威濤又一次感受到洗禮,“在第一次彩排時,當演到伏地拜倒時,身心俱醉,不知身在何處,真想從此長伏不起”。
   茅威濤太愛越劇藝術了,乃至有人說,“茅威濤在殉道”。
   對此,茅威濤說,中國人但凡對一件事愛得過分,便會産生出一種宗教式的情感。她覺得越劇是其對人生的感悟和體驗,藉所創造的人物,達到人生的自我完善,是性靈及精神上的陶冶。
   一九九七年九月茅威濤的新戲《寒情》在日本東京國際舞臺藝術節上公演。這出戲在九五年初排,九六年修改到九七年複排上演,歷時兩年。這是一出以荊軻爲主角的戲,戲中矚目的地方是茅威濤把荊軻手中的劍換成了扇子。
   以吳越文化的代表劇種——越劇,去表現燕趙之地的武士——荊軻,兩種地域文化的南轅北轍,似乎存在著不相融合的審美障礙。
   茅威濤說,爲排這出戲,她記起了《史記》中“荊軻好讀書擊劍”,使她認定荊軻的“儒俠”氣質。因爲“讀書”在前,“擊劍”在後,“儒俠”似乎是接通燕趙文化與吳越文化的根本點。
   直至一次偶然的機會,茅威濤看了一場法國現代舞,那是一場法國人眼中的日本文化的現代舞,表現的是日本武士道精神,舞者手中拿的不是劍,而是扇子。
   茅威濤由此想到她的舞臺人物——荊軻,如果手中不是拿劍,而是扇子,一把不同于一般書生手中的扇子?
   茅威濤相信,觀衆能知道,拿在她手中的扇子是荊軻手中的劍。這是戲曲的寫意,比如梅蘭芳在《天女散花》中舞動的長綢。
   茅威濤說先秦精神體現的是人文、自由的精神,荊軻手中的扇子無疑就是先秦精神的外化,也是現代藝術語彙的一種詮釋,這樣就可以避免因傳統藝術跟時代脫節而造成的審美障礙。
   有學者說,這是一個世紀末的話題,一把扇子可以在戲曲舞臺上,成爲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