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頌聲書法作品》序
一九九四年三月,我應邀參加陳頌聲書法作品展和他的詩集《星月詩蹤》首髮式並爲聯合剪綵者之一,第一次看到頌聲兄琳琅滿目的書法作品,已經爲其奪目的視覺效果所緊緊吸引住,感受到一股強勁的藝術震懾力。
不到兩年,頌聲兄的書法作品集又要面世了。出版前他囑我寫序,可嚇了我一跳。他講學上庠,學問淵博,師從的容庚、商承祚教授,都是我國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書法家,是我親炙聆教過的夙所欽敬的學者。我配講些什麽呢?真是煞費躊躇。
頌聲兄的隸楷功夫深厚,隸書從古雅樸實、端莊遒勁的《史晨碑》入手,楷書則寢饋功深于康有爲盛讚爲“朴厚古茂、奇姿百出”的從隸書過渡到楷書的典型——《爨寶子碑》。這兩個碑,用已故當代嶺南大家秦咢生道丈的話是“正道古方”,更何況頌聲兄于魏晉的鍾繇、王羲之、王獻之,唐代的歐陽詢、顔真卿,宋元的蘇軾、趙孟頫等諸大家的豐楷名帖,都廣泛臨習,博采精華,下筆自是超脫。
跟頌聲兄聊天,探索他的書法藝術道路,他念念不忘容、商二老的教誨。容老啓發他說:“生財有大道,成名有捷徑”;商老則要他下筆注意沈實,要有節奏感,不要貪快而流於浮滑。前者點撥他別開生面,走自己的路;後者揭示他領悟要訣,一筆一畫都要用心處置。這些切中肯綮的金石良言,對頌聲兄書法風格的形成,端的是作用匪淺。
從書法集中看頌聲兄面目繁多的隸、楷、行、草,多姿多彩的書寫形式,不論是對聯、中堂、條幅、橫披、扇面、斗方、手卷……都各盡其妙。他結字用心,章法考究,運筆方圓並用,線條剛柔相濟,在大小輕重、濃淡燥潤、縱橫盤紓、參差錯落之間,既有意態豐富的變化,又有瀟灑飛舞、婀娜流麗的神彩。
第一眼看頌聲兄的書法作品,例如他寫胡曉風的詩,寫汪兆鏞的竹枝詞,頗有清代鄭板橋的“亂石鋪街體”的風韻。讀了他的作品後,曾請他恕我魯莽,叩問他是否學過鄭板橋,爲什麽部分作品相當神似,因爲許多書法家都言必稱二王,儘管自己學的不過是明清小名家,似乎溯源越古越好。豈料謙遜的頌聲兄,竟莞爾而笑說自己很喜歡鄭變的字,亦曾臨習過,如果學到他的一成功夫,就非常高興了。
不管是出於美麗的誤會,或是我的片面體味,頌聲兄有湛深的文學造詣,新舊體 詩兼能,在隸楷方面取法高古,又肆力於張旭、懷素的草書,得其神髓,寫出的字,自然筆力遒勁,剛健挺拔,似斜反正,若斷還連,牽絲映帶,朝揖顧盼,奇形離合,搖曳跌宕,在使轉中間,皆成點劃之勢,正如薑夔《續書譜》說的:“是點劃處皆重,非點劃處偶相引帶,其筆皆輕,雖複變化多端,而未嘗亂其法度。”因此流暢中見樸拙,豪放中見含蓄,富有金石韻味,令作品雋永耐看。這點也許跟鄭板橋以隸楷行草四體相參,加入蘭竹筆意而創造的“六分半書”有暗合之處。自從《爨寶子碑》於乾隆年間被發現,學之者衆多,但不得其法者往往流於刻板或迹近美術字,善學者則寫板正嚴整於奇妙變化之中,能出奇制勝而規矩森嚴如不可犯。觀乎頌聲兄自書賀程遠教授六秩大慶和寫鄧雲春的聯語,後者熔篆隸楷行草於一爐,前者則純以神韻自然與板橋道人相契,相信讀者可能會同意我的看法。
當今十二億人口的中國,估計書法人口逾一千萬,當中湧現了不少書法家,書法熱是歷史空前的。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這些書法家中不乏只會寫字並無學問的人。我見過一個省的名氣頗大的書法家協會負責人,竟連題款既不成句,稱謂也不合禮規,令人莫名其妙,良可浩歎!在我國歷史長河和漫長的書法藝術上留傳下的書法家,幾乎無一不是學問家、詩人,因此書壇前輩和有識之士都呼喚提高書法隊伍整體文化素質,要書法家學者化。
頌聲兄自一九六五年在廣州中山大學中文系畢業後,留校任教,由助教升至講師、副教授,曾任中文系副主任,一九九二年九月起到澳門大學中文系任教,講授中國文化藝術史、大學國文、中文寫作、中國書法藝術欣賞與技法等多門課程,還主持教育司的書法班和大專班,傳道解惑,作育英才,弘揚中華文化,培養書法教養師資,爲書法藝術園圃施肥播種,其功在書林,彰彰可見;筆底學養,溢然紙上,固無論矣。
不僅著力推動寫毛筆字,頌聲兄還大力倡導寫硬筆字。在現代社會,手執墨水筆、圓珠筆,自然還比用毛筆書寫爲多爲方便,因此他提倡“軟硬兼施”,有深遠的現實意義。在書法作品集中,可以看到頌聲兄靈活機動、優雅俊逸的硬筆字,粗幼頓挫,漲墨飛白,其藝術效果竟與毛筆字無異,寧不令人歎服?頌聲兄還偶作現代派書法,如行草挂軸《笑》、篆草挂軸《明》之類,有別於以墨爲戲,化爲圖畫的前衛派,而達到具象鮮明,情致蘊藉,頗饒趣味。由此可以察見頌聲兄不泥古自封,勇於創新,與時代需要相結合的進取精神,我們的得益亦不只在於點畫之間的書法而已。
(原載一九九六年八月出版《陳頌聲書法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