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紅燭頌·聞立鵬


   一九九一年暮春,到北京參加澳門特別行政區區旗區徽評選委員會會議的間隙,我們前往中央美術學院參觀,並且希望通過他們的協助,徵集區旗區徽的設計圖案。在該院負責接待的院長、教授中,第一次見到了聞立鵬教授。
   聞立鵬,這個名字好生耳熟,馬上心中起了反應,是不是就是聞一多烈士的公子?在一九四六年重慶舉行的李公樸、聞一多追悼大會上,以十六歲的家屬身份致答詞,憤怒控訴反動特務殺害民主鬥士的聞立鵬?
   走到中央美院的畫廊,正展出著師生的作品,一幅油畫《紅燭頌》的複製品赫然搶入眼簾。聞一多先生咬著煙鬥,沈毅的目光注視著我們。背後是紅燭群以對角線爲主導,波浪形的起伏延伸。一多先生跟前的一枝紅燭特別大,特別亮,四周的紅燭充塞著畫面,仿佛要照亮人間,紅燭間的藍色顯示了空間的深廣,這幅畫有力地表現了一多先生希望爲祖國的光明,寧可奉獻出自己一切的堅定理想。
   這幅油畫的作者是聞立鵬。他如此概括地以巧妙的藝術構思,生動地勾勒出一多先生的性格。我想,他一定是我心中所想的一多先生的兒子。就在畫廊上,我單刀直入地問:“聞教授是不是一多先生的公子?”聞立鵬教授微笑而又帶著謙遜的表情點了點頭。我們兩人頓時親近起來,拉開了話匣。
   聞一多先生是詩人、學者,更是爲建立新中國的民主鬥士。他的第一個詩集就是以《紅燭》爲名,於一九二三年九月出版。集中的一百零三首新詩,有的是在國內寫的,有的是在國外寫的,反映了五四運動後中國青年的愛國熱情。這本詩集的序詩,刻畫了富於自我犧牲的形象:
   紅燭啊!
   既制了,便燒著!
   燒罷!燒罷!
   燒破世人底夢,
   燒沸世人底血——
   也救出他們的靈魂,
   也搗破他們的監獄!
   一多先生選擇紅燭來作詩的形象,立鵬教授選擇紅燭來作畫去歌頌一多先生爲革命事業獻身的精神,是那麽恰切,那麽精當。從畫想到詩,從詩想到人,渾然天成,遐思萬裏,正體現了藝術構思的巨大動力,而畫面上筆觸與形象更表現了強大的張力,使讀者透過特定的內涵,感受到畫家的感情,畫家的理性力量。
   一多先生自幼愛好美術,他的畫冠全級,作品曾被送到美洲巴拿馬博覽會展出。當時受到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的影響,他參加發起成立美術社,希望能夠藝術救國。後來他到美國去,學習的專業也是美術。但是,正如熊佛西回憶他說的:“你覺得專憑顔色和線條是不足以表現你的思想和感情,——不能傳達你對於祖國與人民火一般的熱愛!於是你改習了文學……你經常對我說:‘詩人主要的天賦是愛,愛他的祖國,愛他的人民。’”
   由於時代的需要,儘管一多先生的畫很好,也很愛美術,在抗日戰爭期間,領著二百多學生從湖南徒步到雲南的逃難旅程中,曾經用鉛筆速寫過一百多幅畫,但並沒有當專業畫家。而他的兒子立鵬教授,卻由於個人的愛好和國家的培養,成了著名的油畫家。
   一多先生犧牲後,夫人高真一家被轉移到解放區,聞立鵬於一九四七年入晉冀魯豫解放區北方大學文藝學院美術系學習,一九五一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幹部訓練班,一九五八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一九六三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研究班。現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油畫系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和油畫藝術委員會副主任。
   聞立鵬的作品參加歷屆全國美術展覽。《紅燭頌》獲五屆全國美展三等獎,北京美展二等獎;原作由中國美術館收藏。他的油畫沈厚渾樸,思想豐富,富有創造性,不少作品曾在香港及日本、法國、蘇聯、科威特、新加坡等地展出,爲廣大的知音人士所收藏。由於出色的成就,一九八八年作爲高級訪問學者前往法國、德國、比利時、荷蘭、英國、義大利、西班牙等國家考察藝術。
   一多先生于一九二五年發表過《七子之歌》。他在這首詩中將中國被占去的七塊土地:“澳門”、“香港”、“臺灣”、“威海衛”、“廣州灣”、“九龍”、“旅順、大連”,比喻爲偉大的祖國母親的七個兒子,他們紛紛哀告,強烈地要回到母親的懷抱。一多先生以充沛的愛國熱忱,抒發因過去祖國的積弱,喪失土地,受虐於殖民主義者的人民的孤苦眷戀之情。《七子之歌》的第一首是《澳門》:
   你可知“媽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你的繈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一多先生盼著的這一天,將於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來臨,澳門特別行政區的區旗區徽,就是爲了這一天和以後懸挂或飄揚在回歸祖國的大地上使用的。那麽湊巧,爲了這件事又遇到了一多先生的公子——立鵬教授。
   紅燭是一多先生以自己的火燃點別人的火,以自己的火照亮別人的路的形象。立鵬教授以《紅燭頌》歌頌一多先生,而紅燭將永遠鼓舞著每一個爲理想而獻身的人!
  
   (原載一九九二年九月《澳門筆彙》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