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琳化古化歐寫新詩


   陶裏兄在他的《舊版新詩新版》中談到內地在新詩的範疇內,除側重新發行幾乎絕迹的老詩人作品之外,還應該介紹海外或外國新詩的動向,以借鑒這些作品的藝術手法。
   這使我想起了卞之琳。他的《雕蟲紀曆》,一部他自己謙稱爲“詩彙集”,其實卻自選了一九三零年至一九五八年的詩作,前年在北京出版了,對於詩創作,一九五八年後他擱筆超過了二十年,只是在翻譯、研究外國文學方面,苦心孤詣地作出卓越的成績。
   他寫的新詩,吸收了我國舊體詩和外國詩的精華,著重意境,著重含蓄,著重暗示性,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化古”和“化歐”。許多題材落在他的手裏,他都有與衆不同的新穎表現。如果說海外有些詩人的手法是來自他的,或他早已用過的,想爲詩友們所同意的吧?
   第一個把卞之琳的詩帶進詩壇的是徐志摩,第一個發表卞之琳的詩並幫忙出版詩集的是沈從文。最近出版的《徐志摩詩集》,寫序的是卞之琳。徐志摩在大學裏教過他一年,他的詩也受徐的影響。
   許多人談起卞之琳的詩集,都首先舉他與何其芳、李廣田的三人合集《漢園集》。其實他的第一本詩集是《三秋草》,由沈從文出錢的自印本,只印了一百八十本交書店發售。寫這些詩的時候,他還是個青年學生。
   他自己以爲“寫詩傾向的顯著變化,是從《慰勞信集》開始。”一九三八年暑假,他到延安訪問,還在太行山區隨八路軍生活了一段時間,《慰勞信集》的詩即寫於這個時候。這些詩表達他對解放區軍民堅持抗戰的致敬的感情,形式卻委婉多姿,有的還用外國的十四行詩的手法。《〈論持久戰〉的著者》是獻給毛主席的,四個詩節十四行,下筆在於毛主席的旋轉乾坤的巨手,真是不落平凡的窠臼。
   手在你用處真是無限。
   如何擺星羅棋佈的戰局?
   如何犬牙交錯了拉鋸?
   包圍反包圍如何打眼?
   下圍棋的能手筆下生花,
   不,植根在每一個人心中。
   三階段:後退,相持,反攻——
   你是順從了,主宰了辯證法。
   如今手也到了新階段,
   拿起鋤頭來搗翻棘刺,
   號召了,你自己也實行生産。
   最難忘你那“打出去”的手勢
   常用以指揮感情的洪流
   協入一種必然的大節奏。
   曾經有人把卞之琳歸入徐志摩等的新月派去,也曾經有人把他歸入戴望舒等的現代派去,因爲他跟兩方面的人都很熟,詩風不無相互影響,但是詩人自己說:“就詩論詩,我兩派都是又兩派都不是。”
   卞之琳的詩富有想像力,喜歡運用暗喻來表現他的情思,短短的一首詩,被他的藝術手法琢磨得像顆顆生輝的珍珠、瑪瑙,使人目爲之炫,愛不釋手。早期他寫的《斷章》,雖短至四句,意境幽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詩人從寫詩的實踐中,主張“要寫得大體整齊(包括勻稱)”,“念起來能顯出內在的像音樂一樣的節拍和節奏”的格律詩。一九五四年他吸收我國古典詩詞和民歌的營養寫的《采菱》,比前期的詩風有很大的不同:
   蓮塘團團菱塘圓,
   采蓮過後采菱天,
   紅盆朝著綠雲飄,
   綠葉翻開紅菱跳。
   “采菱勿過九月九,”
   十隻木盆廿隻手,
   看誰采菱先采齊,
   綠楊村裏奪紅旗。
  
   (原載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五日至七日《澳門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