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垣先生的論學手簡


   陳垣先生是志堅學勤、著作等身的歷史學家,前年以九十一歲高齡,經細緻周到的治療無效而病逝於北京。他對歷史研究,博大精深,篤實嚴謹,一個問題總要反復思考,反復論證,絕不粗率對待,以意爲之。燈下展讀新出版的《陳援庵先生論學手簡》(以下簡稱《論學手簡》),從許多方面強烈地感到這個特點。
   這些手簡,都是他寄給其友好汪宗衍先生的。有的長達十頁,有的僅只數行,是日常生活中往還的通訊,並非著意經營的文章。惟其如此,于親切自然之中,顯示了作者一絲不苟的精神,表達了作者的學術見解,介紹了作者的讀書方法。手簡內容,關及稀有的史料與史實的考證,範圍很廣,加以汪先生的注釋始末經過,編入有關歷史文物,影印出來,是一部圖文並茂的史學雜談,對我們頗有啓發。至於通過手簡欣賞到陳垣老融會王羲之、趙孟頫筆意的古茂渾樸、秀硬通神的書法,卻是又一收穫了。
   三十二通手簡中,不少是有關廣東文獻史料的,逾三分之一則是談及清代學者陳澧的資料。因爲汪先生四十多年來一再增訂《陳東塾先生年譜》,需要廣泛搜集材料和佚文詩詞,所以陳垣老每有發現,即源源遠寄,或搜求鈔影,或以線索相告。
   一九五三年,陳垣老已是七十三歲了,發現東塾集外文多篇及與桂星垣等書,即欣然馳函汪先生說:“凡年譜多詳於晚近而略於少壯,此爲少壯時資料,實爲難得也。”同時鈔寄各篇作爲新年獻禮。從《論學手簡》收錄有關鈔寄《天然語錄》的四通函劄中,可以看到他多方設法安排鈔錄書籍的提取手續、鈔錄時間、人力和費用等,不避煩碎,無微不至,均可見其爲人設想的周到,對學術研究的熱忱。
   四十年間,陳汪二老砥礪切磋的論學通訊不輟。每有新作出版,即相互寄贈請求指疵;倘有發見,亦相互商榷訂正。《論學手簡》中多通表現了陳垣老治學精微,虛懷若穀的精神。有關論《書目答問》是否爲張之洞所作,條分縷析,要言不繁。有關張之洞又號粵雅,非因督粵時創設廣雅書院而得名的辯證,短短數語,指出陳石遺即使曾入張幕,亦倒果爲因,從而有感于史事考證之難。陳東塾與鄭小穀書說:“先生老年看書而抉摘精細至此,精神完固,真不可及矣。”這幾句話可以移贈給陳垣老,足當無愧。而他的發隱抉微的洞察力,卻是與治學精勤篤實,不務炫嘩的科學態度相聯繫的。
   陳垣老於解放後備受關懷照顧,不僅生活安定,心境舒暢,並且配備了秘書、工作人員和勤務員,於學術研究方面創造了有利的條件,著作接連出版。“人雖老而志愈堅,年雖邁而學愈勤”,一生的最後二十二年是燦爛欣悅的。
   對於海外的中國學人,陳垣老十分關心。北京解放不久,他曾寫信給香港友人,指出“世界已前進”,以自己的遭遇和切身體會爲例,勸朋友們“毋坐井觀天”,“應從新生的路上走”。以後,他又在文章中興奮地指出:“解放後,黨領導著全國人民作出了史無前例的輝煌成就,實現了一切人們正義的善良的願望。”這種感情也在《論學手簡》中流露出來。他關心故舊知交在海外的近況,於一九五三年的一通手簡中指出:“吾國解放三年,廣大人民生活日好,國際地位日高,公等寄居海外,當必有所感覺,甚願得知一二。”
   現在,祖國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比之當年更加蓬勃向前,國際地位更加提高,形勢更加大好。陳垣先生雖安息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但處於海外的陳先生故舊門生,有些曾回祖國參觀,看事實,觀形勢,讀手簡,對他晚年走上光明大道,於愛國事業作出貢獻,當感其眼光遠大,而知所遵循吧?
  
   (原載一九七三年二月一日《澳門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