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生之犢
一個身材相當高大的少年,穿著一身色彩鮮豔的運動衣,挽著一個袋,渾身有勁地跳上公園的石級,三級並作一步,顯得精力過剩。
是晚上十點鍾左右吧。這個公園,由一座航海家的紀念碑鎮守著大門,還有一尊生銹的大炮攔在路口。
這個少年面孔相當俊朗,有兩道濃眉,鼻梁挺直,皮膚是曬不黑的白色。他挽著的袋裏有一根曲棍球棒,顯然,他是剛打完一場球賽。
從公園的門口向蒼穹仰望,月圓之夜常常可見一輪明月高挂,園內樹影婆娑,路燈掩映于林木之間,是市民休憩、情侶溫存之處。可是,這個少年沒興趣欣賞公園裏的景物和氣氛,也許是因爲他每天都經過這兒,看得膩了吧,只是有點緊張不安地頻頻回頭張望。
因爲,他覺得似乎有人在跟蹤他,跟蹤者不止一個,而是幾個。
俗語說:爲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既然這個健壯、俊朗的少年警惕性比別人更強,那麽,可以推想他平日會跟某些不好惹的人物有點牙齒痕的了。
當他正走到公園較僻靜處時,跟著的三條黑影趕了上來,突然,對俊朗少年作品字形的包圍態勢。
“喂,你是吳白朗麽?”其中一人問。
“是又怎麽樣?”被包圍的俊朗少年一面不示弱地答話,一面就伸手去觸摸他的防身武器——曲棍球棒。
“是他,上!”三條黑影說著就撲了上來。
在朦朧街燈下,可依稀辨認出三個伏擊者都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手上都拿著不長不短的長方形木條。
吳白朗心裏想:三條“靚”,只拿著木條,沒拿西瓜刀,何用怕他?
三個伏擊的少年手執木方,吆喝著互相壯膽,沖了上來。
吳白朗颼的一下,在袋子裏抽出那曲棍球棒來,怒喝一聲:“別動手,誰動手誰的腦袋先開花!”
三個少年都愣了一下,顯然,都感到這一次的伏擊行動可能不很順利,對手並不好對付。三個對一個,本來在人數上是占了優勢,但是,吳白朗手掣的是長長的曲棍球棒,而那三人手執的只是短木方,就像海灣戰爭中的飛毛腿導彈對愛國者飛彈,似乎在武器性能上吳白朗占了點上風啦!
可是,這三個伏擊者也是背景複雜、有恃無恐的飛仔,其中一個人怪叫一聲自我壯膽,便單人沖上,掄起木方向吳白朗迎頭打去。
其實,這正面攻擊只是虛攻,繞到後面的那個,才是真正的主攻手,身型也更粗悍,看來是個小頭目。
吳白朗年紀雖輕,但打架卻頗有經驗,他雖然以寡敵衆,心裏也有點緊張不安,但同時又有點自豪感——因爲,即使打敗,以一敵三,也不會被一班FRIEND譏笑,如果打贏或能砌低對方一兩個,講出去,便可以威風一陣啦!
這一種個人英雄主義心理鼓舞著吳白朗,他在對手的木條離自己前腦幾寸之際,身子突然一側,雙膝微蹲,避過正面攻擊,順勢就用曲棍球棒向身後狂力一掃,因爲他知道身後有個敵人。這一記盲俠聽聲劍般的招式果然奏效,身後的那個小頭目腳眼中了沈重的一棒。
伏擊者一人倒地,另兩人呆了一呆。
吳白朗見首戰得利,打出了信心,揮舞著曲棍球棒,耀武揚威地作李小龍狀,以不屑的口氣吆喝道:
“來呀,不怕死的就上來!”
正當形勢對吳白朗有利之時,忽然,公園一角的一張紅凳上有條漢子颼地站起,有所企圖地走過來。
吳白朗摸不清這神秘的公園客是敵是友。
那人走近了,咧嘴一笑,原來是一個崩牙漢子,只見他在懷裏掣出一條單車鏈來,一言不發就向吳白朗劈頭劈腦打來,大概是師兄出馬了吧。
吳白朗見形勢逆轉,心裏開始有點驚恐了,他依稀認得,這條崩牙佬是個黑社會小頭目,時常在碼頭一帶炒船票的,但在這危急時刻,無暇再想,只顧用球棒去迎截單車鏈。
那崩牙佬出手老辣,只見他一揮,一收,一扯,便把吳白朗手上的球棒纏住了。
然後,兩人便在角力,要把對方的傢夥扯脫手。
另外兩個少年伏擊者,由於出道不久,開片的經驗和膽識都未夠火候,見有大佬出馬,便只顧作包圍狀地在一旁吆喝作勢。
吳白朗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看來打不過這個崩牙佬了,如果撒手落荒而逃,以他百米跑十二秒的速度,對方是追不上他的;可是,他卻捨不得放棄手上這根曲棍球棒,那是一根世界名廠貨,他儲蓄了幾個月才夠錢買回來的,替他在球場上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是他的命根子哪!
於是,白朗咬緊牙根,作最後努力,要把自己的名貴球棒扯回來,然後才逃跑。
正當白朗這個初生之犢的少年和崩牙佬各盡全力拉扯之際,忽然在小樹叢中,的,又出現兩個身影。
這時白朗心裏真的害怕了,想:
“真撞鬼,越打越多人……這次凶多吉少哪!”
原來,在樹叢中站起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喝道:“停手,我是便衣探員!”
女的沒開聲,原來她是探員的GIRL FRIEND,同來公園幽會的。
探員一吆喝,崩牙佬便有點顧忌了,手上的單車鏈也自動放棄,因爲,這件東西可能成爲行兇的證物,而白朗的球棒卻有其合法地位也!
崩牙佬一揮手,招呼著小兄弟道:“我們走。”
於是,四個伏擊者急急腳地散水了。
白朗也想溜,但那球棒纏住單車鏈,好不方便,只好停下來把它甩掉。
那探員走近來,望望白朗一眼,冷笑說:
“又是你,一個月內,打過幾次架啦!”
“是人家埋伏來打我,我難道任人打麽?阿SIR,法律上也容許自衛殺人啦!”
那探員叫馬龍,隸屬刑事組,白朗曾因在球場、遊戲機中心鬧事,被帶上警署幾次。因此,馬龍對這個少年也認識了,但是,馬龍的波士——上司阿豐素卻似乎每次都有點袒護白朗,明明是他打到對手頭破血流,但仍然只是口頭警誡,不留案底。
這樣的優待,只是對待本地的高官子弟的,白朗只是個貧民區出身的少年,連他也不清楚這位警官爲什麽會對他這樣寬容。
探員馬龍見一場風波已經平息,他自己也不想找功夫做,便聳聳肩,對白朗說:
“回去吧,你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驗傷?”
白朗不禁有點自豪地誇口道:“哼,他們四個打我一個,也占不到便宜,皮也沒損過一塊呢!”
馬龍扁扁嘴,以訓誡的語氣說:“細佬,不要太牙擦,下次出街小心點,這一次算你好運氣,走啦。”
白朗向四周環視了一下,見太平無事,便放好曲棍球棒,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回家去。當然,在途中,他還是提高了警覺性的。
白朗的家,就在公園附近街尾的一幢三層高舊樓中。這幢樓,本屬一個經營洋行的大班所有,以前是曾經用來做貨倉的,如今,仍然有一層儲存著這間洋行辦來的酒類和罐頭,不過,這幢樓是等待拆建的,白朗的亡父,因爲曾經在那洋行打工,大班也許是爲了照顧這舊夥計的遺屬吧,便讓白朗一家三口——他和媽媽,還有一個腿部半癱的妹妹在此暫住。這也可以算是一個家了。
所以,白朗的家庭是貧窮的。
但是,白朗的媽媽十分疼愛自己的一子一女,自從她的丈夫在一宗工業意外中身亡之後,她就把哀痛藏在心裏,獨力撐持著這個家庭。由於她是順德女,廚藝甚精,煮得一手鳳城好菜,因此,便在一個同鄉的酒家裏當女廚師,靠著辛勤賺回來的一點錢,撫養大這一對子女,而且,還吃力地供白朗念中學。
白朗日漸長大,發育得特別快,十二三歲時已經有五尺六寸高,一百二十多磅,皮膚白皙,鼻梁挺直,眉目還有點洋味呢!
且說吳白朗奔回家中,懷著既緊張又興奮的心情,和伏擊者對打時,他還無暇驚恐,但事情過後,反而心裏就激動得不能平靜下來了。
到底,他還只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青少年,雖然血氣方剛,平日打架惹禍也不止一兩次,但是這次遇到伏擊,他感到事情不簡單,伏擊者背景複雜,顯然是一班黑底人馬,看來還有手尾跟的。
不過,英雄主義的心裏,很快又戰勝了他的顧慮了。
他奔上自己住的後座閣樓。他媽媽在酒樓開夜班照例還沒回家,妹妹由於行動不便,平日也很少出街,她由於小時候生了一場重病,引致一條腿半癱無力,唯讀到小學畢業便輟學了。這少女,長得娟秀,人也聰明,一雙手更爲靈活,學會了縫紉,平日便到對面一間女服店做幫工,可以賺到一些錢幫補家用。
白朗倒在床上,雙腿一踢,把運動鞋甩掉雙手放在腦後,一面歇息一面回憶方才在公園遇襲的情景。
突然,他覺得左手的手腕隱隱作痛。
起床一看,只見左腕開始有點浮腫,才醒覺是方才和崩牙佬角力時,使勁過度,可能扭傷了手腕,當時沒感覺,如今才漸漸發作了。
吳白朗下意識地罵了一句粗口,打開櫃子,拿出一瓶跌打酒,就替自己擦起來。
到底是何方神聖向我尋仇呢……他一面擦藥酒,一面內心思量。
球場打茅波開片那一單,已經了結;遊戲機中心那一次,對方只不過是一班散仔,這些都不會有後患的;那麽,難道是……
白朗很快便想到了:他的遇襲,必定是和碧姬有關係的。
碧姬是他的同學,也是他的女朋友。
白朗由於長得相當英俊,體型也頗健壯,加上對於體育運動幾乎是樣樣皆能,籃球、足球、曲棍球……都打得不錯,因此,甚得一些女同學的垂青,儼然有學生王子的型格。
碧姬是個早熟的少女,父親是一位地産商。但年前已病逝,碧姬之母承繼了一筆不菲遺産,單是物業收租和股票收息,已經可以過奢華的日子了。因此,這位四十出頭的守寡富婆,過著優悠自在的生活,爲了找尋精神寄託,便常常出外旅遊,疏于管教碧姬這個獨生女,以爲只要有足夠的金錢給女兒使用,便是盡了母親的責任,其實,她不知道真正母愛的內涵,豈是只用錢便可代替的呢?
碧姬在C中學內,本已被一個高年級的男學生追求,這個男生叫曾占美,綽號叫大占,是個作風邪惡的超齡學生,在校內根本就無心向學,別有企圖。
大占探知碧姬家境富有,而且人已早熟放縱,於是便下功夫去“勾”她,三兩下手勢,便把心靈空虛、任性放縱的碧姬給搭上了。
可是,大占卻由於考試成績太差,操行又欠佳,被學校勒令退學了。
大占離校之後,仍然想纏住碧姬,可是,碧姬卻忽然興趣轉變,看中了白朗。
白朗是籃球校隊的主將,由於他體型健壯,身手靈活,因此,有學界“魔術手”之稱,每次出場比賽,他都以矯健的身手、美妙的姿勢和勇猛的作風贏得觀衆的掌聲;當然,這些觀衆之中,有不少便是穿校服的少女了。
碧姬也喜歡打籃球。
但是,她打籃球不是爲了鍛煉身體,增進球技;而只是爲了表現自己——天生麗質難自棄嘛,麥當娜一副的勁抽身材,不到球場去炫耀一下,豈不暴殄天物?
而且,她有的是錢,平日可以買最名貴的運動外套、球鞋,穿在身上“演
口野”;打完球,掏腰包大宴諸位隊友,不但請女子球隊,有時連男隊員也一併招呼。
而白朗曾在一場重要的比賽中,打得特別出色,個人連取三十分之多,全場奔跑,前後兼顧。有一次,說也湊巧,白朗沖前搶截,一下子收不住腳,竟沖到了看臺邊,剛好碧姬坐在那兒,白朗閃避不及,便碰到了她的身上,兩人一齊慢慢相擁倒地……這一下子,令碧姬芳心暗動,又興奮,又傾慕。
於是,碧姬就漸漸疏遠了大占,而開始和白朗出雙入對了。
大占當然不是善男信女,又豈能忍受自己“條”女被他撬走?
禍就這樣埋下了。
白朗本來也風聞碧姬的前度男友是個好惹之人,但是,他的血液裏好像特別多了一些好勝的因數,所以,不肯乖乖地知難而退。
大占已經不止一次派馬仔口頭警告白朗。
白朗答話說:“對不住,碧姬跟我做朋友,是她的自由,任何人無權干涉,除非你能令到碧姬自己對我說,我不想再見你。那麽,我就一定會尊重她的選擇的。”
這個回答,令大占氣得頭頂冒火。
不過,白朗也不是白癡,自知已經騎虎難下,因此,出街之時,也特別提高了警覺,“爭女”的後果分分鐘會演成喋血街頭的慘劇的。
大占自認被剃眼眉,當然不肯罷休。
他在學校裏自認“大佬”,其實,亦只是本地黑社會的小嘍
口羅一名而已。
黑社會的大阿哥看中了他,派他到學校裏去幹“勾”女的勾當,專門向一些早熟、任性、無心向學的問題家庭出身的女學生下手。
一旦把獵物弄上手,下一步,自然便是又有一名少女墜入火炕了。碧姬非常符合做這種獵物的條件。
可是,如今碧姬卻似乎要脫離控制了。
於是,大占就去向自己的大阿哥投訴,那個大阿哥先去起白朗的底,查清了這個後生仔身家清白,似乎沒有任何後臺,於是,便派崩牙佬帶幾個新仔去教訓白朗一頓。
爲什麽只派幾個新仔出馬呢?原因是那個大阿哥沒把白朗放在眼內,其次,他們要訓練新血,想讓崩牙佬帶幾個新仔上陣,拿白朗來做實驗品,這也是培養“接班人”嘛!
可是,料不到白朗身手相當矯健,又夠搏命,結果,這一次的伏擊是失利的,其中一個新仔還受了傷呢。
不過,白朗心內也蒙上了一道陰影,少不免有點惴惴不安。因爲,他知道對方是有來頭的,有黑幫在後面撐腰,而他自己呢,只不過單人匹馬,避得過一次,又怎能擔保可以避過第二次呢?
如果再有第二次伏擊的話,對方可能就不會只用木方,而會用西瓜刀、三角銼了。
於是,這一個晚上,白朗也無法睡得安寧,一來腕傷作痛,二來是心頭大石放不下。此刻,他體會到:好勇逞強,也要付出代價的!
第二天,回到學校,白朗馬上就召集兩個死黨來商量大計。
他的死黨之中,最氣味相投的就是這兩人:一個綽號叫“薩旦姆”,顧其名思其義,便知道是個好戰分子。這個青年十七八歲,五短身材,但是十分精壯驃悍,性格中有暴力傾向,最喜歡打架,而且還有一種虐待狂,對著一切動物,包括貓、狗、白兔、金魚、雀鳥……他一時性起都會用最殘忍的手法來虐殺之,以此來娛樂自己。上課時又經常肆意在課室裏放屁,製造“毒氣”,因此,久而久之,各同學就聯想到中東戰爭時薩旦姆的毒氣戰計劃,便把這個綽號賦予此子了。
白朗的另一個死黨,綽號叫“老積仔”,是個扭計大王,腦筋動得快,鬼主意又多;不過,卻很貪小便宜。
當然,在學校裏,專心向學、勤奮正派的學生還是占多數的,只不過,像白朗、“薩旦姆”、“老積仔”……這樣的問題學生,只要有三五個,便足以弄到班內甚至校內事故叢生,教師不勝其煩了;因爲這等問題青少年人數雖少,能量卻不小,而且壞作用是會擴散開去的。
且說當日放中午學時,白朗拉著“薩旦姆”和“老積仔”,說道:“走,到ABC餐室去,我請客。”
“爲什麽這樣闊佬?”
“有事情商量”。
“老積仔”蠱惑地望了白朗,說:“要找人幫手打架,就找我們吧,如果商量溫習功課,就找錯了物件口羅,嘻嘻。”
那“薩旦姆”和“老積仔”聽完白朗的敍述之後,那種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神情馬上收斂了一大半,兩人對望了一眼,又一齊以狐疑的眼光打量著白朗,好半響,“老積仔”才開口說:
“聽說,那個大占是有堂口的人馬,他的大佬,閑閑地可以召集到幾十條馬仔的呢。”
平日好勇逞強,在學校裏面專門欺負弱小的“薩旦姆”,也吞了幾口唾液,說:
“這班人,聽說是火牛幫的,如果大占真的爲了碧姬條女而請他大佬出面,那麽,你就有點麻煩啦。”
白朗拍了“薩旦姆”的膊頭一下,問:
“喂,如果真的要去講數,你肯不肯陪我去?”
“薩旦姆”傻笑了兩聲,說:
“講數?怎樣講法呀!只有我們三個上,給他們熔了也沒到天黑哩。”
白朗譏諷地說:“喂,你的花名叫‘薩旦姆’,應該是打不死的呀。”
“薩旦姆”沒好氣地回答道:
“唉,對著強敵,薩達姆也要投降啦,大佬呀,阿占嗰班人,不同科威特那麽好欺負呀。”
白朗哼了一聲,轉過頭來,望著“老積仔”,問:
“那麽,你呢?上不上?”
“老積仔”拼命地搔著腦袋,眨著眼,吞吞吐吐地反問:“我?”
“你難道不曉得義氣的義字怎麽寫的嗎?”白朗生氣地質問。
“我知……”“老積仔”訕訕地答道:“不過,我也知道個死字是怎麽寫的呀。”
過了幾天,果然,事情發生了。
這一個下午,當白朗走出校車,剛拐過街角,就有一個青年從一輛停在路邊的房車內走出,這廝只穿著運動背心,肌肉虯虯,手臂上有一個禿鷹的紋身圖案,他一直走到白朗的面前,說:“你是吳白朗?”
“是。有什麽事情?”
“我大佬約你,明晚八點到南灣法院對面的樹下,大家斟幾句。”
“……”白朗有點愕然。
“總之,是跟阿占這單口野有關的,你去到就知啦!”
“如果我不去呢?”
那大個青年冷笑連聲,說:
“你一定要去,大佬不會難爲你,只不過大家講清楚一下罷了,但是,如果你不識擡舉,敬酒不飲飲罰酒的話,那麽,山頂醫院訂定一個床位啦!”
白朗深深吸了一口氣,壯起膽子來,說:
“好,我一定到。”
那紋身青年又斜睨著他,警告地說:
“你一個人來,不准出蠱惑,不准報‘串’,否則,哼!”
白朗答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說了來說一定來,不過,如果你們人多‘欺’人少,也不見得就很光彩的吧。”
白朗只覺得腦袋發脹,兩邊太陽穴像有幾條小蛇在亂竄,心裏暫時一片空白,卻無意中視線觸及對面一間電影院的大幅廣告《超人》海報,他頓時心想:如果我是“超人”,那該多麽好呀……
時間緊迫,白朗已沒有時間多作考慮了。
想搬救兵,也不知道救兵何在?
坐在小房間裏,對著牆壁發呆。
房間的牆上貼滿了荷裏活猛男的人像海報,有史泰龍、阿諾舒華辛力加,還有獨行俠奇連伊士活,這幾個,都是他白朗最崇拜的英雄偶像呢!
如今,他真的要親身體驗一下單人匹馬,力敵群雄的英雄滋味了。
明星演銀幕上的打不死英雄,獨闖龍潭虎穴,力殲群魔,多麽威風,又是多麽輕而易舉,多麽痛快淋漓;可是,一回到真實的世界裏,卻又有點不同啦!
不過,白朗的血液裏,就是多了一份不認輸的因數在內。他的決定便是:死就死啦,死都要死得英雄好看!
他又想起:如果自己被人“做低”了,媽媽和半癱瘓的妹妹一定會好傷心,而且,她們今後的日子也會挨得更辛苦,因爲阿媽常常都說,希望白朗中學畢業,找份工作,可以幫輕家庭,可是,如今……
不過,很快白朗就自己嘲笑自己了:哼,爲什麽忽然又這麽婆婆媽媽,船頭慌鬼,船尾慌賊,就像粵語陳片的橋段一樣?這還像個男子漢麽?
白朗的阿媽,時常都對喜歡打架闖禍、好勇逞強的兒子數說:
“唉,你的性格,一點也不像你死鬼老豆,他呀,做人安分守己,忠忠直直……”
白朗往往便這樣反駁道:
“安分守己又有什麽好結果?還不是替有錢佬做牛,連命都賠上了,哼!”
時間到了,白朗鼓起勇氣,單人匹馬去赴會,跟對方講數——一次強弱懸殊的交手。
他當然身上沒帶武器,因爲明知帶也沒用;他要帶去的,只是一股打不死的精神,和隨機應變的頭腦。當然,他還祈求幸運之神的眷顧。
當他決定了之後,心中反而輕鬆了,那種顧慮不安的心理退隱了,一份英雄的悲壯感填補了上來。他心裏想,哈,我只是獨自一人有膽量去面對一班惡爺,不逃避,不乞憐,這樣的英雄本色,有幾多人能做到?
一面想,一面沈醉在自我欣賞的心情中。
到了南灣法院對面的海堤邊,白朗警覺地向四方環視一周,卻發現不到有煞气騰騰的大漢在埋伏,只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市民在乘涼。
他望望那座外貌威嚴的法院,心裏也覺得有點可笑;對方竟然約他到法院門外講數,真是一個大諷刺哩。他想起老媽子曾對他講過兩個有關本地法院的掌故——其一是在四十多年前,當法院在開庭時,有幾名男子施施然地走進來,說是來修理時鐘,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裏面的電鐘搬走。而殺人越貨案件,竟然被歹徒同黨持械沖入,裏應外合地劫走疑犯,而且還打傷了在場的司法人員呢!白朗不禁皺起了眉頭,想道:
“這個地方,法律真的管得了事麽?俗語說:拳頭在近,官府在遠,好多事情,都還是要靠拳頭硬的呢!”
幾分鐘之後,一輛房車駛近,車上下來兩個人,向白朗走近。
白朗看清楚了,來者中,有一個便是日前在公園裏交過手的崩牙佬,另一個便是通知他來講數的紋身青年了。
“跟我來。”崩牙佬說。
三人一直走,走進附近一間餐廳。
穿過堂座,進入一間貴賓室模樣的小房間。房間內,有一個半禿頂的男人在看報紙。
“雷叔,條靚到啦。”
半禿頂男人站起來,拉拉身上那一套相當新潮講究的淺色底條紋西裝。看起來,此人雖然禿頂,但年紀不算老大,只是中年人而已。
“喂,雷叔有話跟你講。”崩牙佬對白朗說,“你不認識雷叔,但你應該聽過雷叔的大名,報紙上常常有他的威水史,江湖上人稱雷老虎,犀利麽?”
白朗平日雖然好勇鬥狠,把打架當成家常便飯;但卻也只是像樹林裏的一隻桀驁不馴的小獸而已,如今,面對的是另一種人,是有組織的一個圈子裏的大阿哥,其勢力是隨時可以在街上生宰幾個人的。
白朗既然來了,只好壯起膽子,叫了一聲:
“呢位雷生,不知找我有何貴幹?”
那禿頭男子表情冷漠,不發一言,只是走近白朗,把他由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看到白朗那近五尺九的身材,再摸摸他那只由於每天在天臺舉重而練成的結實粗壯臂膀,又望望他那顯得頗英俊的、帶點西洋味的臉孔。
“你就是吳白朗麽?”那雷老虎終於開口了,他聲音沙啞,但腔調中有一股寒氣。
“我就是吳白朗。”
“今年幾大呀?”
“十九歲。”
“英雄出少年呀。”雷老虎乾笑兩聲,再問:“你有沒有花名呀?”
白朗坦率地答道:
“有的FRIEND叫我做白狼。”
“白狼?”
“是呀,因爲我的名字叫白朗,膚色又好白,所以,叫叫嚇就叫成白狼了。”他習慣地聳聳肩,答道。
雷老虎教訓似地說:
“不錯,這個花名幾適合你呀,我聽說:北極有許多野狼,其中有一種,全身的毛是白色的,就是品種罕見的白狼,這種狼呀,比普通狼更犀利,正因爲它全身白色,看起來像是很溫馴,因此,許多小動物都不會提防它,連獵人有時也搞不清楚它是羚羊還是別的什麽,所以,它往往能借這種掩護色,一個突襲,連老經驗的獵人也被咬斷了喉管呢!”
崩牙佬在一旁幫腔地插嘴說:“雷叔是老虎,白朗呀,你只是狼,老虎是惡過狼的,喂,靚仔,你明白嗎?”
白朗有點不明所以。他以爲來到講數,對方一定是惡言相向,炒蝦拆蟹罵他一餐,然後便是動手教訓他;可是,這個雷老虎雖然看起來頗有威勢,煞气深藏,卻對他大講動物學,真不知其葫蘆裏賣什麽藥呢……
這時,雷老虎把手指筋骨拉得拍拍作響,舒展了一會,才說:“說了半天,也忘記了問你,要飲點什麽?”
崩牙佬又插嘴:“要飲酒開聲,雷叔是這裏的大股東,你識得雷叔,算你家山有福啦,嘻嘻……”
白朗心想,這次冒險來到,反正豁出去了,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
於是,他就索性爽快地答:
“好呀,雷生,我想要一杯生啤。”
雷老虎點點頭,躊躇滿志說:
“我就鍾意飲威士卡,因爲我們這條線上的,最緊要就系要威,帶表呢,當然系金勞啦;做人呢,就要做一哥!”
崩牙佬十分聽講話,馬上走出去拿飲料。
雷老虎叫白朗坐下,斜睨了他一眼,說:“白朗,我聽講你打架有兩度散手,年紀輕輕膽識也不錯,一個人就夠膽上來見我,哈,都幾好口野,有潛質——”
白朗心裏有點納悶,但卻沒有那麽緊張了。他開始感到:雷老虎既然沒有一開口就恐嚇、威協他,而且還兜圈子和他講笑,那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也正好講幾句好聽的話啦!
於是,他便用一種歉疚的語氣說:“雷生,聽講你怪我同碧姬行,這件事,可能是一場誤會,我來這兒見你,就是想向你解釋……”
雷老虎歪著嘴笑了一下,說:“本來,我們的規矩是:凡做什麽事,都不能撈過界,我們一定要幫住自己友,不過……”
白朗留神地聽著,一個字也不漏過,當雷老虎停歇不語之時,他沈不住氣便急急地問:
“雷生,不過——什麽呢?”
“不過,我一來賞識你夠膽識,二來呢,有一位有頭有面的人肯做和事佬,所以,今晚你就——有啤酒飲啦,哈哈哈哈……”
雷老虎說了一番教“精”後生仔的話後,崩牙佬拿了飲料進來。
此時,崩牙佬又湊近雷老虎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只聽見雷老虎臉露不悅之色,說:
“一千幾百萬搞間夜總會,散十萬八萬請我們做睇場牙痛口甘聲,超,我班手足平日不要開飯麽,不要疏乎麽?等我自己同那個老細講,斟不成,一拍兩散,到時候,他的檔口日日夜夜不得安寧,又查牌,又查證,又放蛇入屋……那時候,他才知道在馬交開檔,不和地頭蟲打交道是不行的!”
說完,雷老虎又呷了一口威士卡,才轉過頭來,對白朗說:
“好啦,後生仔,我們的事就斟到這裏爲止。我畀面爲你講人情的和事佬,算啦,碧姬的事,我們不再干涉,阿佔有本事的,可以自己和你私下解決,這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了……”
白朗聽了,松了一口氣,正想告辭,而雷老虎還有話說呢:
“喂,後生仔,老實講,我好賞識你,十零歲仔生得幾有型有款,難得的是夠膽識,阿占這條靚都比不上,我們一回生,兩回熟,不打不相識,以後,就算是朋友啦。”
白朗點點頭。
雷老虎又說:“既然如此,以後,有事就來找我,上這兒來就行啦,這一次,你也算是欠我一個人情呢。”
白朗想了一下,得體地答道:
“雷生,難得你睇得起我,以後,我識得怎樣做的啦。”
“好,後會有期。”雷老虎擺擺手。
差不多淩晨一點,白朗才回到家。
小屋的樓上,還亮著燈。
白朗的媽媽和妹妹珠女,還在挂心地等著白朗回家呢!
白朗躡手躡足地上樓,他媽媽聽見開門聲,又氣惱又如釋重負地責問:“喂,阿朗,爲什麽這麽晚呀?做個學生,怎能晚晚出夜街的呀。”
白朗問非所答地說:“媽,你爲什麽還沒睡呀?”
妹妹珠女插嘴:“挂住你口羅,還好問,一點鍾,破了紀錄啦!”
白朗說:“何必挂心呢?我又不是三歲細路,我有同學,有朋友,大個仔,少不免有些活動節目啦!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不識多幾個朋友,將來就很孤立,潮流興埋堆呀!不埋堆,會受人欺負的呀,知道麽?”
白朗機靈過人,口才使得,常常都能將似是而非的“理由”發揮得振振有詞,而且,他很少惡言頂撞,因此,他媽媽很難抓到他的痛腳。
俗語說:知子莫若父;但白朗既自小喪父,由母親一手撫養成人,這個四十剛出頭的婦人,對這個孩子的一毫一發都是最清楚的了。她對這個孩子的感情,可以說是與一般的母親有點不同的。
母愛,有的;到底是從自己的子宮孕育、在自己的肚子裏生出來的親骨肉哪!
可是,除了母愛,還有另一縷說不出的感情呢!
白朗的媽媽,雖然已育有十幾歲的一子一女,但今年還只是四十左右罷了。因爲,她生下白朗之時,還未夠二十歲呢!
這個婦人,許多人都叫她做芳姐,也有人叫她芳嬸,而她的容貌看來,是介乎于阿姐與阿嬸之間。
白朗生得很靚仔,作爲媽媽,也不會相貌難看至哪兒去的吧,相信,這個芳姐在年輕之時,一定是個標致的姑娘呢!
她雖則讀書不多,出身貧寒,但卻也健康且帶點秀氣,因爲她在華洋大戶人家當過女傭,見過場面;如今,在一間菜館裏當廚娘。
這個芳姐,很不願意想起某一些往事,一有空便工作,以此作爲精神寄託。
不過,一個人總有靜下來想心事的時間,完全不想是做不到的。
白朗和珠女是她的親生兒女,但是,她不能欺騙自己,她對兩者的感情,確是有一點不同。
珠女,是個很乖、很乖的女兒,而且,不幸自小染病而引致下肢弱能,那時候,因爲家貧,沒有及時醫治好這小女孩,因此,作爲母親的芳姐,一直對這個女兒抱有一份深深的內疚。
然而,珠女長大之後,卻非常聽話,懂事;雖然由於雙腳行動不便而有點內向,但品性卻很純良,而且會打算,知道自己的弱點,便苦心去學一門手藝。學會了剪裁,一隻巧手裁成多式多樣的衣裳,而且,平日又常看一些時裝雜誌,小小年紀,便有志做一個時裝設計師呢!
“阿朗,這麽晚,快一點鍾啦,你到底去過哪兒呀?”白朗的媽媽不放心地再問一次。
“老媽子,方才不是答了你麽?”白朗不耐煩地說:“和同學去看尾場戲,看完了,……一塊去消夜,傾嚇講嚇,不知不覺忘了看表,便晚了一點口羅。這樣你也不信?”
“唉,沒辦法,信你啦。”白朗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她心裏一直有一種預感:這個仔,會很難管教的,因爲他有點與衆不同:長得高大,頭腦也機靈;但是,似乎沒有將聰明和力量用到上學讀書這回事上,功課成績一直低劣,但是腦袋裏,各種各樣的鬼主意卻似乎特別多。
“我去睡啦。”白朗半真半假地打了一個呵欠。
走進小房間,關上門。
他有一個堅持:就是他的房間是不歡迎別人進入的,妹妹固然不可,連阿媽想入內,也得先敲門,問准他才行。因爲他堅持:這是他的個人私隱權啊!而他的媽也覺得兒子長大了,樣樣事情也管不得太多啦!
所以,白朗的房間內,就有好些屬於年輕人“違禁品”的東西了。
這些東西,包括有煙仔啦——他在家中吸煙,是會走上後面的天臺去進行的,而在校內,他也會把自己關進廁所裏去吸煙。在他的房間內,還有些舊的畫報——包括成人畫報、日本連環圖書在內。
一副半新的“獲文”啦,一些明星的海報啦,一對啞鈴啦,兩柄彈簧刀啦,還有一枝短柄氣槍,是他自己用舊材料改裝而成的。
這個晚上,白朗真的是興奮到不能入睡了。
因爲,今晚發生的事,是太不尋常了。他心中充滿了滿足感。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膽識過人、敢作敢爲的英雄,是與衆不同的。
不過,後來白朗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今晚,雷老虎說有一位有勢力的人士幕後爲他出面做和事佬,照顧了他,那麽,到底這個有勢力的和事佬是誰呢?
似乎真是有這麽一個神秘人物在他後面,經常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的呢!每當他闖下禍的時候,似乎總能逢凶化吉,幾次打架闖禍,被帶上警署,都獲得“優待”,似乎真的有個猛人在時刻關照著他的。
這個人是誰呢?
白朗無法猜想得到:他知道阿爸只不過是手作仔,死於工業意外,阿媽也只是一個普通婦人,沒有顯達的親戚朋友,她年輕時,曾先後在幾家中西富戶家當廚娘,由於她是順德女,學會了烹調鳳城口味的粵菜,後來,又學會了煮西洋餐,因此,聽說在一個西洋律師家中做得最久,但不知怎麽回事,她後來又自動辭了這份工,反而蹲到黑沙環一個大排檔去做幫工……
期考到了,是升級試。
不幸,白朗的死黨安培的貼士卻不靈了。
因爲,數、理、化三科都換了教師,而這三科,便是白朗的最大難關。
教師改換了,教學法也有了一些改變,命題不像以前的那樣,照書本的練習題照搬,而是大多數要稍爲轉一點彎,要學生掌握了規律——定義、公理、公式之後,還可以舉一反三的靈活運用的。
所以,即使安培的貼士不至於全軍盡墨,但對平日不用功的白朗卻起不了救急扶危的作用,因爲,白朗死死牢記幾題貼士題,但臨場卻不懂得靈活運用,依然是“釘棺”!
於是,考試第一天,白朗的微積分崩潰了。
第二天,考解析幾何和物理,又幾乎是個“白卷英雄”!
情勢危急了,白朗深知:作爲一個學校倚重的出色運動健將,雖然似乎有一道“免死金牌”在身,但,如果成績實在差得太離譜,這道“免死金牌”也會無效的。
所以,在第三天考代數之前,白朗急了。
爲了力挽狂瀾,他只好鋌而行險——準備出貓了。
以前,他之所以不敢出貓而靠安培的“貼士”,是因爲他由於屢犯紀律(打架、吸煙、欠交作業、無故曠課……)已被學校記了七個小過、四個缺點,但如今既然考三科大崩圍,也只好兵行險著,企望把代數和化學考得似樣一點了。
於是,晚上他就在家中處心積慮地作了一番作弊的精心設計……
考試前夕,白朗把一些代數和化學重要公式抄在一張小白紙上。
那張紙,小得只像一張咭片,因此,抄在上面的那些公式,就密密麻麻的,而且字要小到“童子眼”才能看清。
白朗單是抄這兩份“貓紙”,就已經用了近兩個鐘頭了。
抄好之後,他心裏憤憤地想:
“唉,讀書真辛苦,不如早點出去闖天下啦,他媽的!”
× × × ×
上課鐘聲響了。這一節課便是考代數。
白朗穿了一件長袖恤,“貓紙”藏在袖口的反折空檔裏,一般來說,男學生出貓,多數採用“袖裏乾坤”式;女生呢,就會用“裙底風光”式了。
應考學生坐定,監考的教師走進來了。
白朗頓時如獲至寶地籲了一口氣,心裏喃了一句:“原來是‘盲俠’監考,這一趟,一定可以得心應手啦!”這位年近五十的老教師,是深度近視的,被學生改了個綽號叫“盲俠”,其實,他是姓陳的,並不是“座頭市”,也不是勝新太郎。
陳老師是一位標準的好好先生,所以,在校內是絕少“捉貓”立功的。但是,這樣一來,又引起校長的不滿意,曾經多次在教師總結會議上指出:某些教師監考抓得不嚴,學生作弊也不管,這樣,事情傳開來,對校譽是大有影響的……云云。
好好先生的陳老師,自從那次開會聽了校長那番話之後,心裏就惴惴不安,也開始打算要在監考時捉一兩隻“貓”來交差了。
時間過得很快。這一節九十分鐘的考試時間快將消逝了。
白朗仍然未能把“貓紙”上的公式加以利用,把題目做完了。
這時,他亦開始著急了。心想:陳老夫子可能已經發現了他的作弊企圖,而且,一再用目光和咳聲作出警告的暗示,但諒他不會真的下殺手的吧?這位老師,是好好先生,從來沒有捉過“貓”的呀,難道今天會偏偏針對我?
爲了求分心切,白朗也顧不得了,而且,多少由於對陳老夫子輕視,他便再把“貓紙”拿出來偷偷窺看,而且照抄在試卷上。
陳老師又走近來了,再咳嗽了一聲。
白朗正抄得不亦樂乎,而且爲了爭取時間,更不肯收手,只是輕輕遮住“貓紙”一角,照抄如儀。
陳老師忍無可忍了,一來是白朗太過倡狂,根本把他這位老師當成“透明”;二來白朗明目張膽出貓,前後坐位的學生都幾乎看到了,如果自己再不採取行動,那麽,事情傳開去,自己便要背黑鍋啦!
無可選擇了……於是,陳老夫子用前所未有的迅捷手法,一下子就把白朗的“貓紙”攫在手中。
“喂,你,作弊犯規,馬上離開課室!”
白朗怎麽也料不到陳老夫子竟會大發神威,一怔之後,還想撒賴,圓睜雙目,和陳老師對望著,而且反問:“喂,阿SIR,你有什麽證據呀?”
“這張是什麽紙!我問你……”
“草稿紙口羅!你估系銀紙呀?”
白朗實在心有不甘,他想:即使我出貓被捉,也不應敗在這個弱者的手中呀!”
結果,陳老師被迫執行考試紀律,沒收了白朗的“貓紙”,而且責令他馬上離開考室。
白朗悻悻然,圓睜怒目瞪著陳老師,嘴裏念念有詞,自然是說著不乾不淨的話啦!
這一單“K士”交到了校長室。
由於是人證、物證俱全,校長爲了表示秉公辦理,著令教導員先翻查白朗的“紀錄”,嘩!原來白朗已因屢犯紀律而記了七個小過和四個缺點啦!
雖然白朗是爲學校爭光的重點運動員,可是,如果不嚴格執行考試紀律,那麽,事情傳揚開去,校譽的損失,豈是拿到一兩個球賽獎盃所能彌補的?
白朗被傳召入校長室,陳老師也有點忐忑不安地列席。
在校長的質詢下,白朗倒沒有拖拖拉拉地狡辯和抵賴,反而是強充好漢地說:“我是出貓,我承認——校長,是不是可以坦白從寬?做戲也有法外情呀……”
校長心想:按紀律規章,大考作弊是記兩個大過,即使坦白從寬,白朗由於“負磅”過重,也已經“爆棚”啦。“法外情”行不通了。於是,他板起臉孔說:
“這件事,學校一定要嚴肅處理,白朗,你既然承認了,那麽,學校會開會來決定的,你先出去吧。”
白朗不在乎地退出,走過陳老師的身前時,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沈聲說:“陳SIR,山水有相逢呀。”
“你說什麽?”陳老師被激怒了!
“他說了什麽?”校長問。
“哦……沒有,”陳老師息事寧人,答道:“他說阿SIR再見罷了。”
白朗由於考試作弊,終於受到了飭令退學的處分。
校長對他的處理已是手下留情,念在他是校中的重點運動員,故此,沒有用到開除的嚴厲處分。
已是學期末的時候,白朗心想反正已經放假,那麽,受學校飭令退學的事,暫時還是瞞住一下阿媽,見一步行一步吧,反正天無絕人之路呀!
“薩旦姆”和“老積仔”,一如所料,考試全軍盡墨。“薩旦姆”在考最後一科時,只在考卷上鬼畫符般地簽上一個名字,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課堂,儼然如一位“白卷英雄”!
三個青年,同病相憐,氣味相投,在暑假裏,就整天混在一起,在外面“篤波”、“打機”、看“三級片”、吃喝遊蕩……
這一天,在小咖啡室裏,三個人商商量量。
“喂,有什麽大計呀?白朗。”那牛精的“薩旦姆”悶聲悶氣地問。
白朗冷然地說:“校長安慰我,說對我的處分只是飭令退學,他可以介紹我轉校。”
“薩旦姆”聽了,怪叫起來道:
“還想讀書?悶都悶死啦,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走這條路,校長的好意,心領啦!”
“那麽,你又打算怎樣呀?”白朗問。
“薩旦姆”信心十足地答道:
“我去考保安!你兩個去不去?”
“老積仔”卻皺起眉頭,說:“我……我不想去。”
“薩旦姆”振振有詞地說:
“考保安有什麽不好?打政府工,工作穩定,而且入息又不錯,何況,更加有……嘻嘻,你都明啦?”
瘦小的“老積仔”卻說:
“我自問不夠大只,不適合做當差這一行,我如今想過,既然已經搞到讀不成書,惟有出去找份工作,或者,夜晚去讀夜校……”
“薩旦姆”嘲諷地說:
“哎呀,“老積仔”,學人後悔啦?想做浪子回頭啦?不如講以前是我們帶壞你?”
“我並非這個意思,只不過,我比不上你兩個那麽有型有款,自問心口不夠厚,手瓜不夠硬,黃一山一樣的身型,所以,只好去學一門手藝口羅。其實,許多人都說,這個世界是科技萬能世界,是‘食腦’的,不是靠使力氣的。”“老積仔”似乎定性了一點啦。
“薩旦姆”怪笑兩聲,說:
“哎呀,“老積仔”,聽你的口氣,好像想學香江那些成功人士創業興家的樣子,哈,‘食腦’,你連升班都沒本事,食什麽腦?食豬腦呀?”
兩人正在互相揶揄,白朗開口打斷了他倆的說話:
“看來,我們三個死黨,暫時要分道揚鑣啦!”
白朗開玩笑地說:
“我想去食‘大茶飯’!打劫葡京!”
這句話,頓時把“薩旦姆”和“老積仔”嚇得呆了,半晌之後,白朗才聳聳肩說:
“騙你們罷了”
暑假過了一半,白朗還是遊手好閒。幸好他打得一手好籃球,有一位班主賞識,招攬了他去打甲組公開賽。於是,平日到球場練球,跟一班新相識的波友打打牙較,每隔幾晚便有比賽。球隊的老細也算出手闊綽,球員的飲飲食食、波鞋波襪,倒是照顧周到的,但是,袋金這方面,就十分少了;因爲籃球運動比不上足球運動,入場觀衆少,又很少收入場券,故此,一般都是業餘性質。有些班主也只是爲了興趣,有一些可能是爲了爭取自己在社會上的知名度而已。
白朗看到那班新認識的波友,幾乎人人都有一疊疊鈔票,也有些是擁有幾張信用咭的。職業嘛,有些是公務員;有些是在娛樂場所做事的……白朗心想:將來找事做,還是入這兩行著數很多呢!如果是入工廠、去工地打工,那的確是一世人做牛做馬,沒有作爲的啊!
籃球隊隸屬的體育會,附設有一間健身院,這實在太投合白朗的興趣了。反正他再不用上學,暫時又是遊手好閒,因此,如果不練波或沒有球賽的時候,他就往那健身院裏跑。
本來,白朗就已經是高大、壯碩,身手相當矯健,頗有細碼史泰龍那般的型了,如今,他要再練好拳腳,以備將來闖一番天下呢!
健身院內,開設有許多教拳術的班,而白朗則獨愛泰拳。
白朗的個人看法,覺得學太極需要時日浸淫,而且易學難精,學得半桶水也不能拿出來作搏擊之用。南拳北腿,似乎健身和表演的性質較強;只有泰拳,確是實牙實齒,可以在搏鬥中派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