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聲與賣花人


   夢中,忽感到冷冰冰的雨絲拂臉,耳際也微聞風雨交織的聲音。第一個閃入腦海的念頭就是:窗下的稿件、窗下的書。睡意都全消了,急急起來,亮了燈走近窗前一看,幸好書桌上的東西只是濕了一點點,心才放寬下來。關上窗,抹幹稿件和書籍,待重新躺下,輾轉反側,不能進入夢鄉。
   枕上聽春雨淅淅瀝瀝,聽春風輕輕叩窗兒,不由想起了,“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詩句。
   宵半小樓聽雨,清晨深巷傳來賣花聲,這的確是精神上的美好享受。我喜愛聽雨,也喜愛聽賣杏花聲,只惜,聽雨不難求,惟聽賣花聲卻難再有。
   很懷念有很多自大陸灣仔而來的村婦挑著花籃沿街叫賣的日子:每天清晨七時半後,門外總先後傳來了她們的賣花聲。
   賣花的村婦有年紀輕輕的,也有中年的,她們雖沒有花似的美貌,但一般都有一副帶著鄉音的悅耳的嗓子,叫賣時,各有各的習慣與腔調,都頗動聽。
   最愛聽一個年輕村婦的賣花聲,她儘管是光叫喚“花哩”這個詞,可是,卻把這個詞連續重復得很有音樂韻味:軟軟的,甜甜的,十分醉人。
   她打扮也有點跟其他賣花的村婦不同。別的村婦多穿深顔色的衫褲,系黑布或藍布圍裙,髻飾不是金燦燦就是銀閃閃;而她,穿的都是淺色的衫褲,系的圍裙是淺顔色的碎花花布做的,款式有點特別,或是圓角的,或是有兩個結花鈕扣的,連袋口也捆上一道花邊。她的髻永遠梳得光亮亮,髻飾有珍珠的,也有玉雕的,連腳上那雙黑布鞋也比別的村婦的乾淨。
   她賣的花既新鮮,種類也多,加上取價公道,所以,我家都成了她的老主顧。由於熟稔了,每天,她挑著兩籃鮮花運用抑、揚、頓、挫的腔調叫著“花哩——花哩”的經過我家門前時,家裏人買花她固然停下來,就是不買花,她也停在門前歇歇,跟在廳子裏的人聊幾句,或討杯茶喝後才離去。家裏人從跟她閒聊中知道她的丈夫是個花農,名阿光,所以都聽喚她光嫂。
   自從大陸灣仔禁止了花農來澳門販賣鮮花以後,光嫂就再沒有在我們的門前出現過了。
   年前,灣仔村婦又每天挑著鮮花來本澳出售,但換了個經營方式,鮮花都擺在街市附近及在一些多人來往的街頭,等待選購,沿街不復有賣花聲。而光嫂不知可有在其中,縱然在吧,她也該是年華老去,風姿不再的中年婦人了,倘她叫喚那一聲聲“花哩——”時,想必已無複當年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