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江湖
漫遊拱北步行街,櫛次擺賣的市販,接踵而行的路人,震天的叫賣聲、討價聲,渲染出一幅澳門沒有的繁鬧圖景。
再行數步,只見前方樹下靜靜的聚著一群人。信步而至,觸目所見,長長的石板凳上斜放著一幅幅的碳筆人物素描。我隨手拿起了李奧納多度的頭像細看,那滿不在乎的眼神、不羈的笑意,栩栩然躍於紙上,果然是傳神之筆。除了一些中外影視明星的肖像圖,還有一些街頭速寫,都是一些很不錯的作品。
石板凳的盡頭,年輕的畫家盤膝而坐,正開始給一位長髮少女寫生,旁觀者們都默不作聲地凝神而看。此時,夕陽的餘暉沿著樹梢斜斜灑落,街上所有景物都染作一片金黃色,風中仿佛蕩來巴黎街頭的悠閒情調,我也禁不住駐足觀看。
年輕的藝術家一身黑色打扮,頭上戴著黑色的棒球帽,冷峻的臉上,除了“專注”二字,別無表情。那被畫的少女秀髮流瀉,美麗的眼睛含情脈脈,仿若正給情人當著模特兒。我忽然聯想到《鐵達尼號》裏男主角給女主角速寫裸體的一幕。
十數分鐘以後,被畫都又換作了另一位男客人。畫家名叫黃河,原來是以賣畫爲生的,每幅成人頭像速寫收費人民幣二十元,小孩有半價優惠。頭像完成後,顧客還可以拿到旁邊的影印店裏過膠。被畫者捧著自己的肖像離去時,表情看來都挺滿意的。
每一幅畫,由下筆到成像,只是十分鐘多一點,因此畫家動作要快,落筆要准。我觀察他的畫作,雖與被畫者並非完全酷似,但那神采、氣質,卻能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來。黃河畫眼睛畫得特好,故其人物畫像都生動傳神。
離開畫攤,由黃河浮想到澳門新一代畫家陳子瀝。因爲有畫壇長輩的扶掖、家人的支援及兄長的引領,子瀝的才華可以在穩定的環境中自由發展。但這個四海飄泊的黃河,作爲一個外地人,在拱北的街頭畫畫,是他維生的工具。他的“酷”,他的“冷”,背後到底隱藏了多少辛酸?忍不住折回畫攤,給他做了一個訪問。
原來,黃河本身就是一則故事。
黃河原籍湖北,可說是一個江湖人物。因爲受到畫家父親的薰陶,少年時候已表現出相當的美術天分。他天性豪邁任俠,自由奔放,不拘一格,喜歡結交各道朋友,故也經歷過街頭小混混的階段。十七歲的時候,由於某些江湖恩怨,不得不遷離家鄉,到海南島暫避一時,誰料此後四年便年年飄泊,浪迹天涯了。
黃河的左手手腕上紋了一個鳥青的“忍”字。他說,這是他闖蕩江河的總結,也是他思想臻至成熟的標誌。那一年,也就是真正離開老家的那一年,黃河幾乎錯手釀成命案。判刑之前,他被臨時拘禁了一百零八天。在這些獨處的日子裏,黃河不斷反思自省,於是,以前所看過的大量的書本,所知所聽的諸種道理,便一一在心板上呈現明晰。他終於選擇了他日後所要恪守的生活信念:忠、孝、節、義。而現在,他也爲了履行孝道,甘願把一個家的擔子馱上肩膀。
曾當過童工的年輕畫家,輾轉流徙,幹過多種工作,在拱北的街頭,黃河甫架開畫攤,憑著嫺熟的筆法替人速寫肖像,生意接踵而來。三天後,附近一位替人繪製肖像的畫者,便走來威脅黃河,著他搬離此區。黃河於是便喚來一班在珠海認識的朋友,與那賣畫者見面,那人隨即便自動“失蹤”。黃河其實應是一個心軟的人,而且也明白以暴易暴也不是一個好辦法。在與人發生矛盾時,他只會冷冷地盯著對方,讓對方心底發毛,主動讓步。但別人縱不讓步,黃河最終也不會採取什麽行動的。
黃河在不同的生命驛站中漫遊,他的心也在感情的曠野中漫遊。曾經,在初戀情人生日的時候,他送上親制的裝幀藝術作品,上面刻著“雪比肌膚不足美,芳菲略勝幽蘭蕊”。雪芳,是她的名字。分手以後,雖有不少女孩子願意做他的女朋友,但他熾熱心窩珍藏著那一瓣芳雪,一直不曾融化。
黃河,使我想起《絕代雙驕》中的小魚兒。這尾魚,在他藝術的海洋中飄泊,尋找一條屬於自己的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