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卷·明代部分

113.郭給諫疏稿

(明)郭尚賓

113.1　題爲粵地可憂，防澳防黎孔亟，懇乞聖明，急講潛消酌撫之術，處餉馭將之宜，以鋤亂本，以固東南疆圉事。近接邸報，見兩廣總督張鳴岡、廣東巡按周應期有粵海倭防、釁端多歧之疏，又有峒黎殺傷官兵之疏，皆臣夙所隱憂，何能無言?臣惟他藩奸宄，獨爲患於邊隅，爾乃廣東濠鏡澳夷，竊據香山境內；梗化黎岐，肆暴崖州地中，則腹心之疾也。他藩奸宄，常旋至而旋遁，爾乃戶牖綢繆，夷人踞澳爲己有；峒谷生聚，黎岐扼險以制崖，則盤固之寇也。使我無所貪以絶之，有可恃以消之，不開釁以挑之，復不偏用威惠以讋服之，而効順之效，萬一可幾，則今日防之之道可知已。
　　夫濠鏡距香山邑治不百里，香山距會城百五十里耳，有陸路總經塘基灣，徑達澳中。其三面俱環以海，在廣州以澳爲肘腋近地。在夷人佛狼機，以番舶易達，故百計求澳而居之。查夷人市易，原在浪白外洋，後當事許其移入濠鏡，失一。原止搭茅暫住，後容其築廬而處，失二。既已室廬完固，復容其增繕週垣，加以銃臺，隱然敵國，失三。每年括餉金二萬於夷貨，往歲丈抽之際，有執其抗丈之端，求多召侮，閧然與夷人相爭，失四。逎閩廣亡命之徒，因之爲利，遂乘以肆奸，有見夷人之糧米牲菜等物，盡仰於廣州，則不特官澳運濟，而私澳之販米於夷者更多焉。有見廣州之刀環、硝磺、銃彈等物，盡中於夷用，則不特私買往販，而投入爲夷人製造者更多焉。有拐掠城市之男婦人口，賣夷以取貲，每歲不知其數，而藏身於澳夷之市、畫策於夷人之幕者更多焉。夷人忘我與市之恩，多方於抗衡自固之術，我設官澳，以濟彼饔飧，彼設小艇於澳門海口，護我私濟之船以入澳，其不容官兵盤詰若此。我設提調司以稍示臨馭，彼縱夷醜於提調衙門，明爲玩弄之態以自恣，其不服職官約束若此。番夷無雜居中國之理，彼且蓄聚倭奴若而人，黑番若而人，亡命若而人，以逼處此土，夷人負固懷奸之罪，不可掩也。抽餉有每年難虧之額，彼逎能役我兵船數隻，兵數百名，護貨如許以入澳，夷人善匿虧餉之罪，不可掩也。不顧漢官法度，彼所當遵，動曰紅毛夷鬼，我所首防。
　　夫室廬之固，夷種之繁，非有大故，不遽加兵。殊方異産，航海而來，仍與流通，未遽阻絶，此王者柔遠。道自宜然爾，但夷人多蓄倭番，彼自滋中國之疑。中國自宜解之使徙，故宜體悉其情，隨申以內夏外夷之義，先免抽餉一二年，以抵其營繕垣室等費，諭令即先遣回倭奴黑番，盡散所納亡命，亦不得潛匿老萬山中。仍立一限，令夷人盡攜妻子離澳。其互市之處；許照泊浪白外洋，得貿易如初。澳夷一清，並議驅除老萬山之藏伏者。夫不即絶接濟，以扼夷人之糧食；不即動大衆，以阻夷人之向化。第我無所貪，先免餉以服其心，我有可恃，令避地以潛消其類，未有正德年間可逐出境外，而今遂不可使徙者。逎量彼量己，選將足兵，操其必服之道，臣尤先望之當事。若夫聽其在澳，只须嚴爲之防，則當事已有成畫，臣無容再嘵嘵矣。至於黎岐，從來生育於山箐，與佛狼機之來自外國者殊也。從來自衣食於山谷，與佛狼機之資我貿易者殊也。强黎止能誘致崖人之貪呆者，與佛狼機之收聚倭番亡命者殊也。强黎止肆虐於弱黎及商民之近其巢穴者，與佛狼機之作梗海上，關繫省會者殊也。……夫東粵山海，無處不防，而澳黎二患尤急歲徵兵餉、兵船、兵器等銀四十萬兩，猶稱不足，皇上復以十八萬監稅因之。近聞粵東大水，淹至肇慶城門，則高要、高明、三水、南海、順德、新會等縣，患水可知，使稅不減，民愈窮，兵餉愈不足，粵愈不可爲矣。故寬稅爲足兵徙夷安地方之首務。皇上試較東粵一省，與十八萬金孰重?何不早允監稅之捐減耶?且夷人在昔，行賄濟奸以得入澳，得結廬，得不掘去塘基灣路。今督按諸臣，洞悉往弊，計粵久遠，安能容其踵轍中膩，撓我成算者。故今日欲徒祖宗所絶貢之夷，聚市外洋，必斷以行之，庶可濟也。逎輕殺賈禍之弁，粵常有之，如昔年欽州，設計掩敗，誅戮無辜，言之令人憤惋。今日羅活之役，止由奉行不得其人，前至狼狽若此。欲爲粵東振武備，宜先擇將。凡得操兵柄之人，必不敢溺賄嗜殺而後可耳。防澳、防黎，雖事有重輕，勢分難易，總在當事任用得人，處置得宜，其權尤在皇上。先允撫按寬稅，而聽其便宜行事，或粵土可保無虞乎!伏乞勅下兵部查議，如果臣言不謬，覆議上，請行與督臣相機設策，廟堂不從中制，要以拔除禍本，奠安海邦爲務。非特一時之利，實萬世之利也。臣可勝惶恐待命之至。
　　萬歷四十一年七月二十二日
　　卷一
113.2　題爲粵邦獨苦稅金，內臣接差可駭，懇乞即賜裁處，以甦多難極窮之民，以樹東南一隅障蔽事。本月初二日，職捧誦聖旨，李鳳既已久病垂危，著在任調理，不準辭，所收現在稅課，並一應錢糧方物等項，差內官阮昇前去暫管，俟本官病痊，即回京應役。該衙門知道。欽此。聽不覺仰天嘆曰：兩粵事同一體，先年粵西稅監病故，皇上止命四川稅監兼管爾。今內臣何敢於蒙蔽聖聽，不西粵事例之循，而令阮昇得營接李鳳之差哉?豈以粵東尚堪朘削乎?夫粵東非有天雨之粟，地出之金，異於中州大藩也。粵東商民，非有計然之積貯，陶朱之多藏，比於中州大賈也。粵東土田狹少，清丈之後，稅畝多不足額，遂有姑從權宜之計，以八分有奇之實田作稅一畝，甚苦如南海縣者，人丁一丁，不諭有力無力之人，槩編五錢、六錢、七錢、八錢；甚苦如韶州、潮州、惠州等府者，稅契銀兩，江西欲徵不能。逎粵東獨以科舉一項，取給稅契之銀，遂有編於錢糧，又徵於當年推收者。各藩派徵糧差，俱有賦役成書，獨粵東向來不見之梓刻，遂有糧米丁差，編派未甚清確者。他藩錢糧，惟供本藩不可已之解用。逎粵東協濟粵西兵餉，其可已不已者，四五萬金也。他藩地方之患尚緩，逎粵東濠鏡澳夷，蓄聚萬馀不軌之徒，又生熟黎岐，跳梁崖州，盜賊之儆，無處無日不報。歲徵兵餉兵船銀四十萬兩，尚稱支給不敷也。以浙江、福建、湖廣大省，監稅止各五六萬爾，止因當時粵東撫按失計，稅金遂三四倍於大藩，至今尚十八萬金，加之商稅不足，又派之糧差，又派之稻穀，又派之宰牛魚蝦菜果等項，又派之濠鏡澳貨二萬兩，榷解十馀年以來，商民皮肉已盡，脂髓並窮，愁苦無聊之狀，自撫按司道以至府縣之官，無不人人目覩心悲，望皇上撤回李鳳，脫粵東商民於湯火者。見於撫按之屢疏可徵也。豈以李鳳向來不言，遂聽粵東省小稅多而置之不問耶?豈喜粵東每歲解至若而金，遂寶此朽蠹之物，而不顧粵東之土地人民耶?皇上先年於京畿各省稅金，屢有蠲留。近年徽州米稅，今年江西閏月銀，亦蒙蠲免。獨於粵東未有免也。豈粵民有負於皇上，不能作東南一隅捍蔽，不能歲供百萬租庸耶?李鳳初至粵東，縱棍徒以掠鄉民，所在蠢蠢思亂矣。賴巡按李時華，縳其爪牙而寔之法，李鳳始稍戢，人心始稍安。自後李鳳時復咆哮，粵民屢欲撲殺之，亦賴時華禁止，李鳳逎得保其首領。阮昇不知前車之當戒，急作李鳳之後身，乘士民之所未及知，政府部院之所未及陳請，營求內援，立取中旨，一時傳宣，舉朝無不駭愕，以爲天下臣民延竚停止而不可得。今粵東望照粵西帶管事例而不可得，且旨內又無不許騷擾地方之語，將聽阮昇惟所欲爲耶!今兩京缺大僚不補，起復科道不補，各省巡撫，久推不下，而阮昇隨請隨允，何忽略輔理之人，獨急遣爲暴之人耶?稅歸有司徵解矣。以附近稅監兼管之，安有不如額輦致天府者?允差阮昇，令其爲食人之虎，營窟之兔，吞墨之魚，大非便計也。今綸旨已布矣，其慨然反訐，止阮昇不得行。以明大聖人作爲，威斷不測，此舉朝臣子之仰望，粵東百萬亦子之生機，上也。其赫然再下禁束之旨，使阮昇祇聽有司解至轉解，不得差役坐擾地方，違者逮譴，次也。其阮昇善自爲計，效承天太監杜茂、江西太監潘相，寬稅自明之意，力請皇上，稍減粵東稅額而後行，又其次也。夫陛下舉動，法今傳後係焉。顧明不能周萬里之外，於粵之極苦尚未知，心不能絶貨賄之牽；於粵之稅緡尚未割，威不能制閹宦之夤緣。於粵之稅監尚接遣，君德之損也，聖治之累也，國運之憂也。微臣冒昧力爭，非止爲梓里計，正爲君德、聖治、國運計爾。且科道諸臣，已有先職而言矣，閣部院諸大臣必繼職而言矣。粵東撫按，將來聞知，又必有繼職而言矣。皇上可惟閹尹之言是聽，而於科、道、閣、部、院、撫、按之言，若水投石，曾不稍爲轉移耶?乃目下轉移，其最急在減稅焉。蓋牛判銀八千兩，稻稅銀四千兩，是徽州米稅，江西閏月銀之類，諒皇上必首爲粵東減此也。若目前慮澳夷之叵測，澳夷亦雄據以相持，不過爲此二萬餉金爾，榷此不能益內帑之毫毛，減此可以圖夷人之徙舍，夷人已成尾大不掉之勢，皇上逎恡二萬稅金之蠲，以忘國恤。皇上之自爲謀，與爲皇上謀者，其能恝然視爲無害，而不急急蠲此耶!以職愚識，亟減牛判稻稅，以明一視之仁，亟蠲澳貨二萬金，以圖徙夷之策。其馀稅金方物，尚十四萬有奇，暫照舊有司徵收。於皇上嗜好，未遽捐捨，於嶺海生民地方，可暫講求安戢，似屬最利之術。如職言不謬，伏乞勅下戶部，覆議題處，或止阮昇之行，固屬望外恩施。其亟減前三項稅金，尤非獨粵東一隅之幸，實中外疆圉之幸也。職可勝激切待命之至。
　　萬歷四十一年十月初四日
　　卷一
113.3　題爲稅監可撤不可移。懇乞聖明，憐粵東，信詔旨，急止稅監營求移住，以安孑遺，以彰公平之治事。臣里粵東，各省棍徒聚焉。稅監收之爲用，可惟其橫惡之所欲爲，故棍徒導稅監入粵者，實繁有徒。舊年稅監李鳳物故，蒙皇上察廷臣言，不委阮昇，止命閩監高寀兼管，以惡璫十馀年荼毒之慘，一旦脫離，當粵東聞命之日，歡聲動地，無不人人喁禍聖壽，無不謂可免復有稅璫入粵之憂也。詎意奉旨兼管，曾幾何時，高寀輒聽棍徒唆撥，而有移住粵東之望。福建巡撫袁一驥，明形章奏，而惓惓爲高寀請移哉!臣昨閲邸報，見一驥海外情形當審、內地禁防宜周之疏，其於福建東西二洋，稅金三萬，請罷之以戢奸販。又於福建尚稅金二萬有奇，請或報罷，或付有司徵解，此皆爲閩請命。此撫閩所宜然者，迺言及稅監高寀之已贅，當止爲閩請撤可矣。何一則曰，近因廣東稅監李鳳病故，已奉旨代爲督理，該監方欲移住彼處，或姑聽其便；一則曰，廣東稅銀一十六萬，以閩稅不及三之一，彼監既已理稅奉差，自當以銀數多處爲重。嘻!是何言也?大臣之誼，當以四海爲一體，以一夫不獲爲己辜，以驅惡而不波及於人爲作用，一驥亦節鎮大臣，何其示人不廣，而秦越粵人若是哉?夫今日普天之民，獨粵東極貧極困，豈皇上尚未悉其狀乎?粵束民非衆於他藩，地非廣於他藩，然粵東一時之稅，他藩三四年之稅也。江西七萬，而四萬取之贛關；福建六萬，而三萬取之東西二洋。逎粵東取二萬於澳夷，猶不足額，每年湊解十六萬，無一非民膏民脂也。近蒙聖恩捐減二萬，粵民喜躍欲狂。然二萬之減，在他藩當爲曠蕩之恩施，在粵東僅爲太甚之稍去，糧差之加派如故，而杼軸日空一日；牛米雞豚菜果之苛斂如故，而關市日擾一日，盜賊日繁一日，軍興之費日增一日。昔年欽州濫殺，目前澳夷隱禍，姑未具論。近日征黎之師，因各弁違令，致敗士卒之多命可憐，而議勦之糧餉無措，無兵食，誰能爲皇上翦逆黎?無土田市井之遺利，誰有别術以足餉也?
　　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