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卷·明代部分

22.皇明馭倭錄

(明)王士騏

22.1　(嘉靖二十八年)初，巡視浙福右副都御史朱紈，既報浯嶼擒獲夷王之捷，隨奏(原作奉)夷患率中國並海居民爲之，前後勾引則有若長嶼喇噠林恭等，往來接濟則有若大擔嶼姦民姚先瑞等，無慮百十馀人。今欲遏止將來之患，必须引繩排根，永絶禍本。乞下法司，議所以正典憲、威奸慝者。紈尋去任，都察院議下巡按福建御史轉行巡視海道都司等官，緝捕前項奸徒並土豪爲淵藪者，悉正以法。至於見獲佛郎機，國法仍移檄各處，有能捕魁惡者重賞，首改自新者聽免本罪。且浙福海患相沿，出此入彼，宜令兩省諸臣一體會議施行。報可。
　　按：海上之事，初起於內地奸商汪直、徐海等，常闌出中國財物與番客市易，皆主於馀姚謝氏。久之，謝氏頗抑勒其值，諸奸索之急，謝氏度負多不能償，則以言怒之曰：“吾將首汝於官。”諸奸既恨且懼，乃糾合徒黨番客，夜劫謝氏，火其居，殺男女數人，大掠而去。縣官倉惶申聞上司云：“倭賊入寇”。巡撫紈下令捕賊，甚急。又令並海居民有素與番人通者，皆得自首及相告言。於是人心洶洶，轉相告引，或誣良善。而諸奸畏官兵搜捕，亦遂勾引島夷及海中巨盜，所在劫掠，乘汛登岸，動以倭賊爲名，其實眞倭無幾。是時海上承平日久，人不知兵，一聞賊至，即各鳥獸竄，室廬爲空。官兵禦之，望風奔潰。蔓延及於閩海浙直之間，調兵增餉，海內騷動，朝廷爲之旰食。如此六七年，至於竭東南之力，僅乃勝之。益患之所從起者微矣。
　　嘉靖二十九年，詔逮巡視浙福都御史朱紈至京訊鞠，下福建都司都指揮僉事盧鏜、海道副使柯喬獄，論死。先是，紈奏海夷佛郎機國人行劫至漳州界，官軍迎擊之於走馬溪，生擒得賊首李光頭等九十六人，已遵便宜斬首，訖下兵部請俟覈實論功。會御史陳九德疏論紈專殺溢，濫及不辜，法司覆請遣官會勘。上從之。遂革紈職，命兵科都給事中杜汝禎往。至是，汝禎及御史陳宗夔勘上，前賊乃滿剌伽國番人，每歲私招沿海無賴之徒，往年海中販鬻番貨，未嘗有僭號流劫之事。二十七年，復至漳州月港浯澳等處，各地方官當其入港，既不能羈留人貨，疏聞廟堂，反受其私賂， 縱容停泊，使內地奸徒交通無忌。及事機彰露，乃始狼狽追逐，以致各番拒捕殺人，有傷國體。其後諸賊已擒，又不分番民首從，擅自行誅，使無辜並爲魚肉，誠有如九德所言者。紈既身負大罪，反騰疏告捷，而鏜、喬復相與佐之，法當首論其冒功坐視，諸臣通判翁燦、指揮李希賢等罪次之，指揮僉事汪有臨、知府盧璧、參政汪大受又次之。拒捕番人方叔擺等四名當處死，馀佛南波二等五十一名當安置見存，通番奸徒當如例發配發遣。於是兵部三發司再覆，如汝禎等言；紈、鏜、喬遂得罪，翁燦等下，巡按御史提問汪有臨等奪俸有差。紈爲人精廉，勇於任事，開府閩浙，首嚴通番之禁，海中爲之肅清。走馬溪之役，雖張皇太過，然勘官務入其罪，功過未明，紈竟坐憂恐，未就訊，伏藥而死。公論惜之。
　　按：都御史朱紈，潔廉任怨，誠吾郡之巨擘。第走馬溪之役，畢竟爲盧鏜所誤，一時斬決，悉皆滿剌伽國之商舶與閩中自來接濟諸人，非寇也。陳御史九德之劾疏，杜給(原作“紹”)事汝禎之招擬，鑿鑿可證，豈書阿私閩人乎?國史謂紈張皇太過，又謂功過未明，尚非曲筆他書，謂閩中貴臣相呴紈不休而陰迫之死，則多影響之談而不察於事理者矣。紈謂去海中之盜易，去中國之盜難；去中國之盜易，去中國衣冠之盜難，其言得無少過乎?以吳人而爲閩人辨，敢自附於直筆。
　　《籌海圖編》紀浙江倭變云：嘉靖十九年，賊首李光頭、許棟引倭聚雙嶼港爲巢。二十七年四月，都御史朱公紈遣都指揮盧鏜、副使魏一(原文脫“一”字)恭等搗雙嶼港，賊巢平之，賊首李光頭就擒。今按《實録》云：紈奏海夷佛郎機國人行劫至漳州界，官軍迎擊之於走馬溪，生擒得賊首李光頭等九十六人。一李光頭也，紈謂擒於閩之走馬溪，而《籌海圖編》以爲擒於浙之雙嶼港；紈謂佛郎機國人行劫，而《籌海圖編》直以爲倭黨，以柯喬爲魏一(原文脫“一”字)恭，借閩事爲浙事。事在嘉靖二十七年，耳目較近，而謬悠若此，野史可信乎?至於杜給事之行勘，而所謂佛郎機國者，實則滿剌伽國之番人，然則在紈之疏已自失其眞矣。鏜等之擬死，亦自有以取之，似非勘官之故入也。林給事招擬，參照福建都司統兵署都指揮僉事盧鏜，行同鬼魅，言尤足以飾姦，性若豺狼，術偏長於濟惡。走馬溪豈用武之地，妄歷與賊百戰，對陣，生擒；玄鍾所非行刑之場，敢先斬首數人，專權濫殺。林以正勾夷惹釁，法固難容，而裂屍剖心，是何刑罰?李勝鑾依父取銀，罪不至死，而總角梟首曾不哀矜，五娘仔因一拜而傷生，陳惟愛取片言而處決。旗牌未至，難諉咎於軍門，威福自專，致效尤於海道。會審方纔數刻，梟斬將及百人，黷貨賣功，何異穿窬之事?飾詞報捷，全無側隱之心；掜稱破虜擒王，希欲封侯拜將。欺君枉下，處死何疑，福建按察司巡海道副使柯喬，表則不端，弛張無紀。初失身於曾武舉，將何詞以禦番，繼黨惡於盧都司，敢作威而行殺，罰弗及嗣，尋父者，豈忍加刑罪?疑惟輕當椒者詎應處斬，夷人抱狀伸訴，輒將别犯酷刑打死，謂其教唆家屬，引領稱冤。先令官司密切訪拿，脅以連坐，勒知府補改文案。而狡獪日彰，僞呈扇動人心，而姦欺太甚，分贜私於捕盜，猥同鼠竊狗偷；求引拔於軍門，比，壟登墦乞，挾才僨事，負國殃民，比擬上刑，情法亦麗。再照原任巡視浙江兼管沿海福建地方提督軍務、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今革職回籍聽勘。朱紈褊急，無博大之體；周章乏暇裕之謀，敢於任怨而忤人不顧，忍心以害物，兵戎重務，偏聽姦回，每中其如鬼如蜮之計。軍法大權，假借羣小，甘蹈乎自專自用之愆，遂使行貨番商，滿載資馀，盡爲貪饕攘匿，卒致同舟黨數。未招情實，悉被殘橫誅夷沙場之冤鬼，猶啼海徼之，怨聲肆集，刻薄太甚，酷暴居多，雖平生頗勵清苦之操，在此舉難迯擅專之罪。見任漳州府知府盧壁柔懦，從人遲回，將事財識，每疏於應變，規模尤局於泥常。罪犯情詞，初審已分乎首從，死生界限，臨刑無益於重輕，雖殘橫挽不可回，亦逡巡救不能力，牒神未免迂闊，擊皷終是糊塗。大事如斯，小廉奚齲以上，法宜併究。
　　盧璧先將佛南波二者並李貴等一干人犯譯審出年籍來歷，並鍾應、林欽沛接濟與方叔擺打傷鎕船等情。及審開李貴、李文瑞，俱係賊首，陳大省等並馬學仔、陳才、郭明，俱係賊從，及於各名下開寫年籍，並投跟番船緣由。又審陳弟仔開係去船尋父，謝成仔被許伯弼拐賣，蔡弘戒被林三田引上番船。當椒李弘宥、林富二、陳柏、林觀、林能、金念三、林錫、林志、王儀、蔡仝、蔡世文、李智、鄭詔、林齊、莊孫各同父兄，當領番貨未還，願爲水手。裁縫趙希春被曾乾大帶上番船買賣，並阿三各年止十七八歲。又審陳喬清、李來、成阿郎、王祥、葉清第、林克秦、張三娘、朱洒娘、李三娘、二妹、朱三主、楊三姐、李金、李氏、蔡範娘、须四奴、曾光珠，俱係番船買討等項，大畧情節，開具揭帖二本，於本月十三日呈報鏜與柯喬。彼時該府並未取供，亦無各番與李貴等爲盜情節，原揭帖底稿見在續後。盧鏜與柯喬閉門定擬，李貴等應斬情罪，會同發案。盧璧奉到前案，見有謝成仔、陳弟仔、李弘宥等各姓名，俱在斬首數內，伊卻畏懼鏜與柯喬氣勢，不合不行，極力救阻，止具牒告城隍，以明心迹，就於十六日黎明時分，聽從取出李貴等九十六名，俱押赴教場，監視行刑。間鏜與柯喬點檢各犯，思前盧璧揭帖內開稱年幼，並當貨人犯情罪稍輕，方欲寫牌弔審，分付暫且停刑。比因劊子手俱係捕兵充數，望見傳牌，喧嚷疑是催斬，當將謝成仔、李弘宥等與同李貴等九十六名一齊斬首。連陣獲並前斬林以正、流哥、阿彌等，及郭門、陳才，各屍首亦斬取分發沿海地方梟示。訖本月十七日，盧璧思伊先日已稟柯喬，準將謝成仔等饒免，卻又與鏜竟擬處決，心有不安，當赴柯喬衙門前擊鼓開門進入稟問緣由。柯喬無可柰何，回稱也是他的命等語。柯喬思得斬過前項各犯，原無取供在卷，伊又不合分付盧璧補取供詞，及令牽撦鏜前，單開别案。番賊赤鬚矮鬼等，緣由添入供內，又將稿內馬學仔改作李文瑞姓名，勒令盧璧那移日期僉作十二日立案通行呈報，見有柯喬原改底稿執證。柯喬又思李弘宥、陳弟仔等止接濟當貨尋父等項，罪不至死，一概斬首，恐後查出有罪，要得改案遮飾，又不合另寫會案一張，內將李弘宥、林富二、陳栢、林觀、林能、金念三、林錫、林志、王儀、李智、鄭詔、林濟、莊孫，添捏各將人口軍器下海，走洩官兵消息，爲內應，與蔡全、蔡世文、陳弟仔、謝成仔俱駕船劫虜，拒殺官兵，情俱眞的，坐擬謀叛及强盜得財，並無虧枉等情。重覆發與盧璧，又不合依聽附卷換出，原案見在爲證。
　　《續吳先賢讚》云：紈命督將鏜、按察柯喬於閩偕出洋中，跡賊至詔安之靈宮澳，合諸軍設覆山上下，千舸具進，賊徙，兵伏敗之。趨船者疾力鏖之，覆溺殺者甚衆，擒夷王三人、白番十有六、黑番四十六，皆獰惡異狀可駭。賊首貴等一百十二人，婦二十九，斬級三十，馀他資械等。稱是皆五澳宿賊，驍黠者並殲焉，及夷之貴王妻妾等。漳人大恐，有盡室浮海者，日走往聚，觀諸俘，偶語籍籍，踰時乃定。捷聞則與連者無所釋憾，反疏言其擅殺作威。紈罷，而諸出死力殺賊者，皆召令對簿，譴責之矣。
　　卷五
22.2　(隆慶三年)工科給事中陳吾德條陳廣中善後事宜：一、明賞罰。言往歲總兵官湯克寬縱賊賈禍，納賄殃民，宜速正典刑，不當留獄。守備李茂才力戰死事，雖卹其子，而本官未加褒録，請贈祭如例。一、復兵防。言廣東濱海者十郡而七，往設兵三路，歲編民船防守，法甚善。頃者令民船免差納稅，而改設六水寨，專守南頭，撤藩墉而獨顧門戶，以致賊橫行海上。宜移船及兵仍布之三路，各以守備統之，用防邊海。一、處船戶。言東莞、新會、順德三縣，有烏艚橫江船千馀艘，有警，刷取兵壯器精，所向成功。自浙直征倭調至三四百艘南渡之敗，船戶且盡，乃議官造。夫以烏合之衆，操所不素習之船，何救緩急?宜興復民船，免其刷擄納稅，以往時輪差之法行之則可，以收勇力，待攻守。一、禁私番。言滿剌伽等國番商素悍，往因餌其微利，遂開濠鏡諸澳以處之，致趨者如市，民吏雜居，禍且不測。今即不能盡絶，莫若禁民毋私通，而又嚴飭保甲之法以稽之。遇抽稅時，第令交於澳上，毋令得至省城，違者坐以法。一、補協借。言廣東歲額兵餉不滿十萬，而近復增六水寨之兵，益苦不支。往年浙直閩蜀有事，則令廣東協濟，今廣東告匱，宜令四省還補舊額，無重困一方。一、禁虛冒。言將官虛募兵士，冒支廩餉者甚衆，宜盡釐革。一、議撫勦。言嶺表撫勦失策，曾酋馀黨既未盡殪，而撫民林道乾猶據下澮，宜令當事者悉心圖之，務絶禍本。一、卹忠勤。言巡撫熊桴承命入境，正山縱橫之日，兵食兩乏，重以叛卒通倭，人心岌岌，而桴奮身督兵，觸犯瘴癘，屢成奇捷，竟以身殞，宜大加褒恤，毋泥常格。事下戶兵二部，覆議可行。
　　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