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卷·明代部分
 

12.名山藏

(明)何喬遠

12.1 是時,市舶既罷,貨主商家商率爲奸利,虛值轉鬻,負其責不啻千萬,索急則投貴官家。夷人候久不得,頗搆難,有所殺傷。貴官家輒出危言,撼當事者兵之使去,而先陰泄之以爲德。如是者久,夷人大恨,言挾國王貲而來,不得直,曷歸報?因盤據島中,並海不逞之民,若生計困迫者,糾引而歸之,時時寇沿海諸郡矣。
  朝議請置大臣兼巡浙福海道,詔以巡撫南贛汀漳都御史朱紈爲之,是爲二十五年。紈至,則嚴勾連主藏,禁犯者戮,無少假,上章鐫暴二三貴官家罪,浙人口語藉藉,罪及建議主議之臣。
  而歙人王直者,少任俠多略,一時惡少若葉宗滿、徐惟學、陳東、王汝賢、王滶等樂與游,而滶爲直義子。直姦出禁物,歷市西洋諸國,致富不貲。夷人信服之,貨至,一主直爲儈。紈禁既嚴,諸姦商藉是益負倭,競責直,直無所出,招亡命千人逃入海,推許二者爲帥,引倭結巢,霩衢之雙嶼港,閩浙蜂起之徒益附之,浸淫蠶食,海上聚保矣。
  紈居浙二年,盛集舟師雙嶼,挑之不出。會夜風雨,將逸去,紈火攻之,多所斬捕。更令福建都指揮盧鏜搗之,俘斬溺死者數百人。馀黨遁福建之浯嶼,紈帥鏜剿平之,躬督兵衆,填塞港口,令不得復入倭舟。當鏜破雙嶼時,許二逸,不得,王直收合其馀衆,更泊他嶼。而廣東有海賊陳四盼者,自爲一黨,直計殺之,扣關獻捷,以求關市。官司弗許,賜米百石而已。直大詬,投米海中,益入盜。此時有佛郎機夷者,來商漳州之月港,漳民畏紈厲禁,不敢與通,捕逐之,夷人憤起格鬬,漳人擒焉。紈語鏜及海道副使柯喬:無論夷首從,若我民,悉殺之。殲其九十六人,謬言夷行劫至漳界,官軍追擊於走馬溪上擒得者。紈業以厲禁,爲浙中二三貴官家所不樂。
  先是,言官業請改巡撫爲巡視,以輕紈權,以消浙人觖望之意。至是,御史九德劾紈專擅濫殺。詔罷紈,下鏜、喬吏,遣都給事中汝楨即訊。訊報則滿刺加夷來市,非佛郎機行劫者,專擅濫殺,誠如御史言。詔鏜、喬論死繫獄,逮紈至京師訊之。紈驚,仰藥自荊從此當事者以紈爲戒。
  <王亨記·日本海夷>
12.2 滿刺加國,古哥羅富沙也,在占城極南,諸番之會也……十三年,國王蘇端媽未爲佛郎機酋所逐而據其地。使三十人者從廣東入貢,時廣東左布政使吳廷舉兼海道副使議許之。廣東守臣以佛郎機故不列於王會,羈其使以聞,詔給方物,遣之歸。使者留不去,劫奪行旅,掠食小兒,廣人苦之,會滿刺加來訴,御史丘道壟何鰲相繼疏言:“佛郎機擅奪天朝受封之夷,據有其地,且駕大舶,操兇器往來交易,爭鬬殺傷,此南服禍始也。昔祖宗時,夷貢有期,毋敢闌入。自吳廷舉議弛禁,於是夷心無厭,射利如隼,扬帆如馳,以致佛郎機伺隙而侮,今宜驅絶之,毋留。”詔從之。
  而佛郎機有使者曰亞三,能通番漢,賄江彬,薦之武宗,從巡幸。武宗見亞三時,時學其語以爲樂。他日有事四夷館,兀坐不見禮部主事梁焯,焯怒杖亞三。彬聞大詬曰:“彼嘗與天子遊戲,肯下跪一主事耶。焯,南海人,正德甲戌進士,以諫南巡被杖。世宗即位,佛郎機復以接濟使臣衣糧爲名,請以所賫番物如例抽分。詔復絶之。率其屬疏世利等千馀人破巴西國,入寇新會縣西草灣。指揮柯榮、百戶王應恩截海禦之,生擒别都盧、疏世利等四十二人,斬首三十五級。馀賊復來接戰,應恩死之海道副使汪鋐遂得其銃以獻,名佛郎機銃。自是佛郎機諸番夷舶,不市粵而潛之漳州。
  二十六年,巡視浙福都御史朱紈嚴海禁,漳人不敢與貿易,捕逐之。夷人憤起格,盡爲我所殺。語在《日本記》。而廣東督臣林富更言許佛郎機市有四利焉。中國之利,鹽鐵爲大,山封水熂,仡仡終歲,僅充常額。一有水旱,勸民納粟,猶懼不蔇。舊規番舶朝貢之外,抽解俱有則例,足供御用,利一也。兩廣用兵連年,庫藏日耗,藉以充軍餉、備不虞,利二也。廣西一省,全仰廣東,今小有徵發,即措辦不前,科擾於民,計所不免,若異時番舶流通,公私饒給,利三也。貿易舊例,有司擇其良者,如價給之;其次資民買賣,故小民持一錢之貨,即得握椒展轉交易,可以自肥,利四也。助國給軍,既有所賴,在官在民,又無不給,此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也,非所謂開利孔爲民罪梯也。從之。以此佛郎機得入廣東香山澳爲市。香山澳之有佛郎機,若懸疣然。而滿剌加國竟爲佛郎機所據,漸奉之爲眞主矣。佛郎機,黠夷也,貓晴鷹嘴,拳髮赤鬚,而貌皆白,屬干系臘國。行賈無所不至,至則謀襲其國人。滿剌加海有龍龜,高四尺,四足,有鱗甲,露長牙,嚙人立死;山有黑虎,或變人形,入市殺人,合佛郎機爲三害云。汪鈜既擒佛郎機,傳其銃,後爲吏部尚書。會北虜入寇,鋐請頒佛郎機銃於諸邊。邊鎮賴其用。
  <王亨記·東南海夷>
12.3 娑羅國,東洋盡處,西洋所自起也。國有東西二王……嘗爲佛郎機所逐,走入山谷中,放藥水流出,毒死之。佛郎機以是奔呂宋之其化。
12.4 呂宋,海中小國也。其國王以永樂三年遣其臣隔察老朝貢,而今亦爲佛郎機所有,名曰呂宋,實佛郎機也。初,呂宋王有兄弟二人,武而有信。佛郎機互市其國,利其爲西洋諸番通貨之會,奉黃金爲呂宋王壽,從王乞地,地如牛皮許大。許之。佛郎機歸而截牛皮縫長之方四圍。呂宋王有難,意業許之,不得辭,歸地於佛郎機。佛郎機有呂宋地,築城屋,列兵器,久之,殺王兄弟,逐呂宋民人山中,凡中國以貨來者,皆主之。干系臘國使大酋來鎮之,數歲則易一王。其地邇閩,閩漳人多往焉,率居其地。曰澗內者,其久賈以數萬,間有削髮,長子孫。中國人衆,不能無生貪黠,而佛郎機輕侮役屬之。
12.5 美洛居(原作“者”),海上國也。佛郎機酋征而奪之,揀中國人助戰,人以貳百馀。中國人晝夜爲佛郎機警備,佛郎機酋高枕而已。中國人稍懈,輒鞭箠或刺殺之,中國人皆怨。有潘利五者,夜入酋臥內刺殺酋,持酋首大呼,佛郎機人大驚,起不知所爲,悉被刃,或落水死。利五與其黨大載佛郎機貨物以歸,失水道,誤入交,而交人掠之,獨郭惟泰等三十馀人走免。酋死,其子代酋,遣僧人入閩,訴之巡撫都御史,都御史使人招回中國人。酋人給米爲歸,復致書訟父冤。事聞,檄兩廣督臣,以禮遣僧置惟泰等於理。萬曆三十一年也。
  三十二年,天子採金,方內有妄男子張嶷上書言:呂宋有機易山,其上金豆自生,可採也。天子下其書,廷臣力言謬。不報。閩巡撫都御史使海澄丞王時和及百戶一人與嶷往,佛郎機款丞酒,問丞金豆生何樹也?丞無以對,數目嶷,嶷爲大言:大地皆金,何必問樹?夷酋大笑,幾殺丞。丞歸,病悸死。嶷無以報天子,天子誅嶷。傳首海外,夷人故虐侮中國人。至是益疑。會中國人被夷虐者怨望,出大言。夷益恐,盡買中國人手中鐵,雖機上刀、灶上釜,悉厚倍其直,諸中國人鐵皆空,遂大殺中國人,死者二萬馀。酋猶慮中國興兵問罪,入廣東香山澳偵諜,中國乃寂然。閩廣當事者,草草聞上,而不敢盡言。上下旨:呂宋無開事端。
  已而,中國人又商販其處矣。其屬夷有大港、有南旺、有玳瑁港、有呂蓬、有磨荖央、有以寧、有屋當、有朔霧,而皆佛郎機主之。佛郎機破,朔霧有力焉,佛郎機德之。既奄有諸土,率虜使其民,獨與朔霧爲婚媾。其人敬天,稱天曰寥氏。
  <王亨記·東南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