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書無“烤”字?

　　燈下重讀鄧拓的《燕山夜話》，宛如再次聆聽這位既智且勇的長者在說古論今，娓娓而談：或針砭痼疾，鞭辟入裡；或激濁揚清，褒貶分明；令筆者如沐春風，受益不淺。
　　看到了《“烤”字考》。此文的立意，是以齊白石老人寫“烤”字的認真態度，說明簡化字應符合約定俗成的原則，並批評了某些人對於簡化字體工作的輕率態度，文章觀點鮮明，用意甚佳。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文章對“烤”字的考證，竟有百密一疏之誤。
　　文章先從北京西城宣武門內大街“烤肉宛”的一個招牌談起。這招牌是齊白石老人於八十六歲時用宣紙所寫，嵌在鏡框子裡。正文是“清真烤肉宛”五字，在正文與題名之間，夾注了一行小字：“諸書無烤字，應人所請，自我作古。”有人曾寫信問過朱德熙先生，是否“諸書無烤字?”朱德熙先生回信說：“烤字《說文》所無。《廣韻》、《集韻》並有燻字，苦浩切，音考，注云：火乾。《集韻》或省作熇，當即烤字。”表明“烤”字確為諸書所無，有的只是“燻”字或“熇”字。
　　在這個基礎上，鄧拓又親自作了一番考查。他先在《說文》中查到“熇”字，又在更早的《詩經·大雅·板》的“多將熇熇，不可救藥”句中發現“熇”字，並說：“最初顯然沒有烤字，而只有熇字，這是可以肯定的。”這個考證，顯然比朱德熙先生的考證進了一步。
　　鄧拓在文中還說：“這個‘烤’字雖然是‘諸書所無’，但是並非完全不可稽考的毫無根據的杜撰文字。”這句話的後半句無疑是正確的；但前半句及齊白石老人、朱德熙先生所說的“諸書無烤字”，則是不確的。
　　鄧拓寫此文是一九六一年前後；而齊白石老人寫“烤”字，則在一九四六年。他們說的“諸書無烤字”的“諸書”當指一九四六年前出版的辭書。然而，在一九一五年出版的《中華大字典》的巳集火部中，就有“烤”的字頭，下面的注釋是：
　　“口到切，考，去聲，號韻。以火炙物謂之烤。如俗云燒烤是也。”
　　一九一五年十月出版的《辭源》，在巳集火部中也收錄了“烤”字，注釋是：“考去聲，以火乾物也。”
　　一九三六年出版的《辭海》在巳集火部中也有“烤”的注釋：
　　“可襖切，讀如考，烘也。俗稱藉火取暖曰烤；火炙肉曰燒烤。”
　　至於辭書以外，最遲在曹雪芹(約一七一五至一七六三年)所著的《紅樓夢》已有“烤”字了。該書四十二回有句云：“不拿姜汁子和醬預先抹在底子上烤過，一經了火，是要炸的。”乾隆皇曾御筆抄寫過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其抄本亦作“烤”。
　　可見，齊白石老人當年說“諸書無烤字”，是不碓的。而語言文字學家朱德熙先生及學識淵博的鄧拓，亦偶有此疏漏，足見治學，尤其是治文字學之不易。
　　夜讀偶有此得，不欲《“烤”字考》之誤訛傳，故特撰此文，並以求教於讀者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