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謝朓《暫使下都夜發新林至京邑贈西府同僚》的深情妙理
【原詩】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徒念關山近,終知返路長。
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蒼蒼。
引領見京室,宮雉正相望。
金波麗鳷鵲,至繩低建章。
驅車鼎門外,思見昭丘陽。
馳暉不可接,何况隔兩鄉。
風雲有鳥路,江漢限無梁。
常恐鷹隼擊,時菊委嚴霜。
寄言罻羅者,寥廓已高翔。
【今譯】
大江水日日夜夜奔流不息,客子心悲涼愁苦無有休止。
祇想著就將靠近建業河山,返回荆州道路卻越走越遠。
秋夜銀河露出了微明曙色,水中沙洲仍然是蒼茫一片。
伸長脖子見得到京城建業,宮牆與城牆已是遙相對望。
明月輝光撒遍了鳷鵲臺觀,玉繩低轉照耀著建章宮殿。
驅車進城已到達定鼎門外,心裡總想著迎見昭丘太陽。
太陽還是遲遲地未曾昇起,更何况與同僚兩處難相見。
風雲中飛鳥可以自由往來,江漢阻隔卻沒有引渡航船。
經常耽心遭受到鷹隼襲擊,就像是菊花害怕嚴霜一般。
告訴那張設羅網害人的人,我已在寬闊天宇展翅飛翔。
【賞析】
謝朓(四六四——四九九)字玄暉,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附近)人。南朝齊詩人。因與謝靈運同族,有“小謝”之稱;又因曾任宣城太守,或稱“謝宣城”。少有文名,曾與沈約等人共創“永明體”。所作山水詩,常將山水與都邑聯繫在一起,寄寓其身世之感,頗具特色。
南齊永明九年(四九一)春,謝朓爲隨王(蕭子隆)文學,在荆州。永明十一年(四九三)秋,奉召回京都建業。“都”,指建業;“西府”,指荆州隨王府。“新林”,即新林浦,在建業西南近郊。“夜發新林至京邑”,說明這首詩所寫爲新林浦至建業間之情事,新林浦前一段乃從略。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詩的發端不同尋常,歷來備受稱讚。而其“妙絕”處,當在於善興發,即以眼前之大江水,引出無有休止的悲愁來。這種悲愁,包含著猝然奉召還京(“暫使下都”)的苦衷,爲全詩的“所詠之詞”。但這種苦衷,不能明說,引發出來之後,即通過對於山水與都邑的狀寫,逐漸透露。“徒念”四句,一寫漸行漸近的京郊河山,一寫漸行漸遠的荆州歸程,並用耿耿秋河和蒼蒼寒渚加以渲染,使得山水景象如見目前;而作者的悲愁情緒則在“近”與“長”的對比中加以暗示。字裡行間表現出對於西府同僚的深厚感情。“引領”四句,正面寫都邑,著重在高大建築——臺觀和宮殿,並用月色星輝加以烘託,顯示其雄偉壯觀。這是作者此行的目的地。對此,主要作客觀描述。這是詩篇的前半。詩篇後半,由山水與都邑轉說情與理,進一步深化心中的一個“悲”字。“驅車”四句,由客觀到主觀,謂抵達京城,心中仍想見昭丘的太陽,但太陽又見不到,對於與西府同僚相隔兩地、相見不易表示很悲傷。這是作者所表達的情。而“風雲”四句則說理,將自然界的物事與社會人生相對照,謂鷹隼襲擊、嚴霜摧殘,使得人的遭遇比鳥獸還不如。以上八句所說,大槪就是客子心中所有悲愁的根源。因此,結尾二句直接道出逃脫羅網的悲喜心情,也就容易理解了。這是對發端的回應。作者“以山水作都邑詩”(鍾惺(古詩歸》),爲山水詩創作開闢了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