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詩



“回軒駐輕蓋,留酌待情人”

——鮑照《玩月城西門廨中》的沉挚之性

  【原詩】
  始見西南樓,纖纖如玉鈎。
  未映東北墀,娟娟似蛾眉。
  蛾眉蔽珠櫳,玉鈎隔瑣窗。
  三五二八時,千里與君同。
  夜移衡漢落,徘徊入户中。
  歸華先委露,別葉早辭風。
  客遊厭苦辛,仕子倦飄塵。
  休澣自公日,宴慰及私辰。
  蜀琴抽白雪,郢曲發陽春。
  肴乾酒未闋,金壺啓夕淪。
  回軒駐輕蓋,留酌待情人。
  
  【今譯】
  月兒剛剛升起在天西南,晶瑩透澈就像玉鈎那般。
  還沒照見東北方向臺階,羞答答又像是蛾眉彎彎。
  彎彎蛾眉爲珠簾所遮擋,玉鈎緩緩懸掛在瑣窗上。
  等到十五十六月圓時候,我與你千里外共同觀賞。
  夜深沉星斗移河漢低垂,月光伴隨著我進屋徘徊。
  花兒過早地被露珠打下,樹葉過早地被寒風吹落。
  客子遠遊已是辛苦遍嚐,宦海風塵更加令人厭倦。
  乘著公休假日盡情玩樂,歡度屬於自己美好時刻。
  蜀琴高雅從來就少知音,郢曲精妙和者祇數十個。
  菜餚完了酒還不能盡興,銅壺夜漏一聲聲到天明。
  即將別去卻又掉轉車頭,留下與有情人繼續斟酌。
  【賞析】
  前人說鮑照詩,頗爲注重其雄渾之姿及沉摯之性,但謂其“雄渾在聲,沉摯在辭,而於情反傷淺近”(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十八),似乎貶多於褒。不過,鮑照的這首玩月詩,其沉摯之性,卻不僅僅在於言辭,而頗能體現其內在資質,甚可玩味。
  詩篇所寫爲詩人的一次“玩月”經歷。這是他任秣陵(今江蘇江寧)縣令時的經歷。地點在縣城官署(“廨”),時間在月之未望之時,大約初三、初四。這是初生之月。詩篇前六句,以“玉鈎”、“蛾眉”狀寫新月,這是兩個生動的比喩;而且,並以“纖纖”和“娟娟”加以修飾,便使得新月之形與神俱見眼前。這是十分美好的形象。但此時的月,其光亮仍甚微弱,還不能讓人如願以償。所以“蛾眉蔽珠櫳,玉鈎隔瑣窗”,旣表現詩人心中的遺憾,也是眼前實景。有人以爲,這是“追述”,恐未妥。正因爲所賞之月尙未圓滿,所以才有“三五二八時”的假設。“三五”、“二八”,即農曆之十五、十六。這是月之旣望,即月之最爲圓滿之時。詩人盼望,在此之時能夠“千里與君同”。但是,這還要等待許多時日。
  “夜移”二句,很快就脫離幻想,回到現實中來。即:斗轉星移,在不知不覺中,月光照進屋裡,和正在幽思冥想的詩人一起徘徊。於是,在詩人心中即興起波瀾。詩人由自然界之草木聯想到社會人生,即因草木遇霜露寒風而凋零(“歸華”與“別葉”),聯想到自己在宦海中所經受的“苦辛”。這是由“徘徊”所生出的思與想,是“玩月”的觀感,也是詩人人生態度的體現。明確道出:詩人對於四處飄泊的宦海生涯已感到厭倦。
  最後八句,緊接著思與想,繼續叙說“玩月”情事。謂利用公休假日盡情玩樂,例如“玩月”,這是很可以自我寬慰的,祇可惜未逢知音,不能盡興。所以,儘管菜吃完了,酒還未乾。這說明,詩人原想通過“玩月”以尋找知音,因爲曲高和寡,依然無人理解。但是,詩人仍然有所等待,希望遇見知音,繼續賞月飮酒。結處之“待情人”,照應上文所說的“君”,表現詩人對於知己者之嚮往,其沉摯之性深含其中。可見,詩篇所寫的情並不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