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詩

“時事一朝異，孤績誰復論”

——鮑照《代東武吟》的怨恨心聲

　　【原詩】
　　主人且勿諠，賤子歌一言。
　　僕本寒鄉士，出身蒙漢恩。
　　始隨張校尉，召募到河源。
　　後逐李輕車，追虜出塞垣。
　　密塗亘萬里，寧歲猶七奔。
　　肌力盡鞍甲，心思歷涼溫。
　　將軍既下世，部曲亦罕存。
　　時事一朝異，孤績誰復論。
　　少壯辭家去，窮老還入門。
　　腰鐮刈葵藿，倚杖牧雞。
　　昔如韝上鷹，今似檻中猿。
　　徒結千載恨，空負百年怨。
　　棄席思君幄，疲馬戀君軒。
　　願垂晉主惠，不愧田子魂。
　　【今譯】
　　諸位請不要高聲嚷，聽我把歌兒從頭唱。
　　我原是貧寒山裡人，出身卑賤幸蒙君恩。
　　開始追隨著張校尉，應召到黃河發源地。
　　後來又追隨李輕車，越過了邊塞趕匈奴。
　　短路塗也有萬里程，好年月一歲七奔命。
　　鞍馬鎧甲耗我肌力，無數寒暑加深鄕思。
　　將軍旣已英勇獻身，兵士就更加少留存。
　　世事伴隨朝代變易，獨有戰績有誰評議。
　　少壯之年辭家遠去，到老返回舊日田野。
　　腰佩鐮刀收割葵養，倚靠枴杖餵養牲畜。
　　以前猶如韝上獵鷹，而今卻像圈中猿猴。
　　縱然有千百年怨恨，無人理解空費苦心。
　　被棄席蓐望能收返，疲病老馬留戀舊軒。
　　晉文田子有德有仁，願勿虧待有功士兵。
　　【賞析】
　　這也是利用樂府古題所創作的一首新樂府詩，爲鮑照五言樂府中的另一代表作。“東武吟”，屬古樂府“楚調曲”。詩篇假託一名有軍功的兵士，憶昔撫今，感歎平生，以寄寓對於“時事”的怨與恨，在意境創造上，“開人世之所未有”(陸時雍《詩鏡總論》)，頗能體現作者的才力。
　　詩篇首二句，爲“開場白”，直接由老兵登場，自述平生。老兵所述，乃漢家舊事，例如張校尉(張騫)、李輕車(李廣從弟李蔡)，均爲漢時名將，曾與匈奴打過仗，而這名老兵，即爲其部屬。老兵自謂：應征入伍後，追隨張、李二將，先後從黃河發源地轉戰至邊境塞垣。這是“開場白”之後的“自報家門”，已將身世講明。因而“密塗”以下六句，緊接著描述軍中遭遇。其中，“萬里”與“七奔”，總說征戰之苦。謂：即使是短的路途，也有萬里之遙；安寧的年代，仍舊“一歲七奔命”。“肌力”與“心思”，從肉體與精神兩個方面，說明征戰中所受到的折磨。謂：肌力在鞍馬、鎧甲間耗盡，數歷寒暑使鄕戀更加深長。“將軍”與“部曲”，說明全軍上下英勇奮戰，活著的人已甚罕見。這是對於往昔的追憶，爲詩篇的前半部份。“時事”二句，由往昔過渡當今，轉入後半部份。謂朝代變異，時過境遷，往昔軍功已無人評說，接說當今情形：少壯辭家，終老歸還，依然腰佩鐮刀下田收割葵藿，倚靠著枴杖餵養小牲畜。說明一生奮戰，獨有戰績，還是被拋棄。這是眼前的悲慘處境，而“昔如”二句，通過今昔對比，進一步加強當今的悲慘程度，也表露心中的不平。韝上的獵鷹，謂其英勇善戰，威猛無敵；檻中的猿猴，形容其不得志，潦倒不堪。“徒結”二句，謂抱負無法實現，使得不平情緒顯得更加濃烈。這是當今情形。但是，最後四句，詩篇卻以“棄席”和“疲馬”作比，表達老兵對於君主的眷戀，希望君主賜恩，未可棄置有功兵士。全詩所寫，用的是老兵的口脗，體現的卻是詩人的心聲；一個“代”字，意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