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詩

“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

——謝靈運《從斤竹澗越嶺溪行》的奇趣逸韻

　　【原詩】
　　猿鳴誠知曙，谷幽光未顯。
　　巖下雲方合，花上露猶泫。
　　逶迤傍偎隩，迢遞陡陘峴。
　　過澗既厲急，登棧亦陵緬。
　　川渚屢徑復，乘流玩迴轉。
　　蘋萍泛沉浮，菰蒲冒清淺。
　　企石挹飛泉，攀林摘葉捲。
　　想見山阿人，薜蘿若在眼。
　　握蘭勤徒結，折麻心莫展。
　　情用賞爲美，事昧竟誰辨。
　　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
　　【今譯】
　　猿猴鳴叫黎明已來臨，山谷幽深見不到陽光。
　　山崖下雲霧還很濃重，花草上露珠搖搖晃晃。
　　山路彎又彎繞過山崖，穿過峽谷登上小山崗。
　　峽谷中流水淸涼湍急，山崗上棧道長而又長。
　　水流在山間往返流動，追隨著流水四面觀賞。
　　蘋萍飄浮在深水當中，菰蒲覆蓋著淸淺水面。
　　站在溪石上酌取流泉，摘下新長成嫩葉一片。
　　彷彿美人站在山窩口，身披薜荔腰間佩女蘿。
　　手握蘭花欲贈人不見，心中愁悶無處可伸展。
　　眞心喜愛樣樣都美好，事理幽昧何必盡分辨。
　　觀賞物景忘記了思慮，領悟玄理將煩惱排遣。
　　【賞析】
　　謝靈運爲中國山水詩派的開山祖師，將詩歌由喧鬧的社會人生帶向安閒的自然界，大大拓展了詩的天地。這是因爲他“與世不相遇”，而將全部才情傾注其中的結果。但其所作，由於過份追求“興諭”，往往帶著玄言尾巴。這是謝氏山水詩的一大缺陷。而這首詩則稍有不同，即：翫景物與攄心素，結合得較爲得當，逸韻與奇趣，交相輝映，十分協調。這是謝氏山水詩中的佳作。
　　斤竹澗，在謝靈運莊園始寧墅附近，即今浙江上虞縣境。南朝宋少帝(劉義符)景平元年(四二三)秋，謝靈運辭去官職，在始寧過著“巖棲”生活。通過翫景物而攄心素，便是這一生活的具體內容。這首詩所寫，正如詩題所示，過澗、越嶺、溪行，這是翫景物的過程，而攄心素的結果，則體現在懷人上。因此，全詩可分爲兩個部份：前十四句爲一部份，寫一路所見物景；後八句爲一部份，寫由所見物景而產生的情。
　　詩篇寫景部份，又可分作三層，分別狀寫過澗、越嶺、溪行之情景。謂天剛破曉即出遊，其時，整個山澗仍十分幽深而黑暗，祇是由於聽到猿叫聲，才知道黎明已經到來；而“巖下”、“花上”，雲霧正濃，露珠浮動，這是過澗時所見物景。此時，詩人心境如何，尙未道明。“逶迤”四句寫越嶺，謂彎曲而漫長的山路繞過山崖，一直通向遠處的山嶺；其間“旣”、“亦”二字，將過澗時所涉過的澗水和越嶺時所登上的棧道聯繫在一起，道出心中的感受。即澗水旣湍急又淸涼，棧道亦越升越高、越行越遠。這是越嶺時的物境與心境。“川渚”六句寫溪行，先寫行，再寫行中所見景，而後寫在此物境之中所出現的行爲。這是順著溪流而行，邊行走、邊觀賞物景，而物景也隨著變化：一會兒是飄浮在深水上的蘋與萍，一會兒是覆蓋在淺石上的菰和蒲。而在這物境當中，詩人一面酌取飛泉，一面攀摘新長成的嫩葉，實際上已是據心素的表現。這是寫景部份。以下說情，由身披薜荔佩帶女蘿的“山阿人”(山鬼)說起，說到自己雖手握香蘭、折來神麻，卻欲贈無人的苦悶心情。但又自行開解，以爲遇不上所企慕的人也不要緊，祇要用心地愛自己之所愛，也就足夠了。這是觀此物景、摒除世俗思慮所領悟得到的排遣心中一切煩悶的辦法，也是在翫景物中進行攄心素所得出的結論。全詩兩部份，寫景與說情成爲一個完整的有機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