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詩

“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

——陶淵明《擬古九首》(其七)的傷悼之情

　　【原詩】
　　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達曙酣且歌。
　　歌竟長歎息，持此感人多。
　　皎皎雲間月，灼灼葉中華。
　　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
　　【今譯】
　　太陽即將下山天色淸朗，春風微微吹送夜色和暢。
　　佳人喜愛淸夜美好時刻，亦飲亦歌一直到大天光。
　　歌唱完畢突然長聲歎息，那情景動人處難以比擬。
　　雲間圓月何等潔白明亮，葉中花朵這般鮮紅璀璨。
　　難道它們沒有一時之好，可不久將又是哪種模樣。
　　【賞析】
　　陶淵明隱居之後，正逢晉、宋易代。面對多變之世事，感觸良多，而又有所難言，故有“擬古”之作。九首爲組詩，大約寫於晉亡之後的第二年，即南朝宋武帝(劉裕)永初二年(四二一)，時詩人五十七歲。論者以爲，九首之作，大都借題發揮，旨在悼國傷時，以寄寓桑田滄海之感慨。這是有一定依據的。因晉安帝(司馬德宗)義熙十四年(四一八)，劉裕殺安帝立恭帝(司馬德文)，僅三年時間，即逼恭帝讓位，故而晉亡，這是歷史事實，而且，擬古詩中感歎山河改色(見第九首)，也是有所指的。這是讀陶氏擬古詩所當留意的一個方面。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不將詩篇所傷悼的內容坐實，以爲必定爲晉亡而作，那麼，詩人之所難君，也許更帶普遍性，這也是應當留意的。例如，這裡所錄的詩篇，爲九首中的第七首，其中所歌詠就未必與國事相關；而它所體現的意旨卻仍然極爲高遠。
　　詩篇共十句，內容包括兩個部份：前六句詠佳人，後四句詠月、詠花。後四句之詠月、詠花，可以看作是詩人對於佳人的讚歎，也可以看作是佳人對月、對花所產生的讚歎。但總的看，詩篇所表現的是詩人對於一切美好事物，包括靑春年華之未能保持永久的一種傷悼之情。
　　“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這是佳人所在的環境。“扇”字作動詞用。謂白日西沉，空中一片淸朗；春風陣陣，像搖動扇子一般，從天外將和暖輕輕送來。此時，佳人出場，因其喜愛這美好的夜晚，所以歡歌暢飲，直到天明。“佳人”，或指美人，如歌者；或指賢人。“美”，喜愛。“淸夜”，良夜。“酣”，樂飲，猶酒飽氣足之貌。此一“酣”字，旣表現佳人在此良夜亦飲亦歌的“投入”情狀，也顯示旁觀者對於佳人歡歌達旦的著迷程度。所以，當歌唱完畢之時，一聲長歎，就更加動人心魄。“竟”，終、盡。“持”，執持。“此”，指以上所說這場表演。
　　這是詩篇的前半，正面描述佳人的歡歌場景，屬於社會人生。
　　後四句轉說自然物景。謂：和人世間的一切美好事物一樣，月再圓、花再好，都不可能保持永久。“皎皎”，潔白貌。“灼灼”，璀璨貌。“華”，同花。四句以自然物景，比喩社會人生，其內涵無比豐富，決不局限於時局與國事。因此，全詩所體現的內容也就更加廣泛，更加具有普遍性，而更加能夠讓許許多多的讀者產生共鳴。這就是不將陶氏擬古詩內容坐實的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