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詩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

——陶淵明《飲酒》(其十六)的不平感慨

　　【原詩】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
　　行行向不惑，淹留道無成。
　　竟抱固窮節，飢寒飽所更。
　　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
　　披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
　　孟公不在兹，終以翳吾情。
　　【今譯】
　　少年時代很少與人交遊，我有志趣盡在硏習六經。
　　不知不覺已近不惑之年，往返留連到底一事無成。
　　始終懷抱安處貧窮節操，經歷了饑與寒辛勞半生。
　　房舍破舊加上冷風吹打，雜草叢生淹沒荒蕪前庭。
　　披衣起坐苦守漫漫寒夜，公雞早上遲遲不肯打鳴。
　　世間眼下旣已不見孟公，我將永遠隱藏著我眞情。
　　【賞析】
　　這是陶淵明《飲酒》詩二十首中的第十六首。詩篇對於少有壯志、老而無成的遭遇深感不平，表現出詩人所謂“心遠地自偏”的另一面。即；眞正遠離官場之後，對於世間的一切，包括不被賞識等等，似乎仍耿耿於懷。正如魯迅所說：(陶淵明)“並非渾身靜穆”，“他對於世事也並沒有遺忘和冷淡”。這是今日讀陶詩所不可忽視的另一面。
　　詩篇包括三層意思：前六句叙述志向及奮鬥經過；中問四句描寫當前境况，爲奮鬥的結果；結尾二句說感慨。其懷才不遇之感，潦倒不得志之情，表露無遺。
　　首先，詩人說自己懷有濟世之志，從小就減少人事交往，一心祇讀聖賢書——六經，而年復一年，直到將近四十，仍然無有所成。“不惑”，指四十歲。《論語·爲政》載：“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詩人少年攻讀，而後步入仕途，所走就是這樣一條道路；這也是中國古代知識份子“學而優則仕”的必經之路。“無成”，即沒有成就事業，所指可能還包括官做得太小。但是，詩人仍堅守儒家信條，堅持“君子固窮”(《論語·衛靈公》)的原則，安守貧困，飽受飢寒之苦。這是詩人爲實現抱負所付出的主觀努力。
　　其次，詩篇展示這種努力所得到的回報——“敝廬交悲風，荒草沒前庭”，這是詩人離開官場後的實際處境，也可以看作是飽受飢寒的一種具體表現形式。因此，詩人祇好披衣起坐，以度過漫長的寒夜。“褐”，粗布短衣。“晨雞不肯鳴”，用以強調長夜之難熬。
　　最後，詩人用東漢劉龔的故事，委婉地道出心中之不平。“孟公”，指劉龔(《後漢書·蘇竟傳》)。據《後漢書·高士傳》載：東漢時有高士強仲蔚，學問弘博，隱身不仕，家貧，居處蓬蒿沒人，時人不識，祇有劉龔知道他的才德。“翳”遮蓋，隱藏。這裡，詩人以強仲蔚自比，感歎無人了解自己。所以說：現在沒有像孟公那樣能夠知人的人啦，我祇好把眞情掩蓋起來。
　　就全詩所寫，可見詩人對於自己的遭遇，包括辭官歸隱，還是充滿牢騷的。這是詩人的眞情流露，同時，這也說明，生活在現實人間，要想超然塵外，或者託旨於冲淡，並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讀陶詩，對於詩人的要求，也不能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