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詩



“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五)的超妙氣體

  【原詩】
  悵恨獨策還,崎嶇歷榛曲。
  山澗清且淺,可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隻雞招近局。
  日入室中闇,荆薪代明燭。
  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
  【今譯】
  耕作罷悵又恨獨自扶杖歸返,山高低路曲折生滿野草雜木。
  小溪水淸又淺靜靜流過山邊,正可以歇一歇洗我霑泥雙腳。
  過濾下新釀酒何等甘醇芬芳,殺隻雞邀近鄰前來我家做客。
  日已落天漸晚屋裡一片昏黑,點一根荆柴條代替明亮蠟燭。
  興致來盡歡暢祇苦夜間太短,我和你更把盞一直到大天光。
  【賞析】
  這是陶淵明《歸園田居》五首中的最後一首,通過耕作歸來與鄰人長夜共飲一事,表現園田生活樂趣。
  詩篇共十句,包括三層意思。首四句寫歸來途中,在溪邊洗腳的情景;中間四句正面描述共飲場面;最後二句說感想。三層所寫,構成一幅欣然自得的園田歡飲圖。和“種豆南山下”一樣,詩人對於辛苦的耕作場面,都未曾涉及,而祇說苦中作樂的另一面。
  但是,詩篇開頭所展現的——一個人帶著悵恨心情,扶著拐杖,獨自行走在崎嶇曲折、荆棘叢生的山路上,那樣子顯然並不舒適。“悵恨”,惆悵、怨恨;或以爲承接上首所寫,表示對死者悲哀未了。總之,耕罷歸來,無論內在心理活動,或者是外在行爲表現,確實都頗見艱難情狀。祇是詩人善於適應環境,一見“淸且淺”的溪水,就自我濯足一番。於是,身上所有悶氣、衰氣,自然也就被洗滌乾淨了。這是與鄰人共飲前的一個小插曲:通過物景變換——崎嶇榛曲換了淸且淺的“山澗”,以及人物活動——由“歷榛曲”到“濯吾足”,從而顯示出詩人的心境變化。
  接著,才著力展現共飲場面。新釀的酒,自己餵養的雞,這是農家最好的東西,用以款待客人,最能體現情意。詩篇將二者並列推出,可見此番所設並非菲薄小酌。“漉”,水下滲,作過濾解,這是必要的準備工作。“近局”,指近鄰。而當客人到來之時,因太陽已經下山,屋裡昏黑,便就地取材,點上荆柴以代替明燭。“日入”,日落;“闇”,即暗。用荆柴照明,當實有其事。詩篇突出這一細節,旣爲共飲場面增添氣氛,也體現出園田生活的特有情趣。四句所寫,祇是羅列現象,鋪排場面,雖未道出一個“歡”字,但其歡愉之情自見。這是詩篇的一個重要組成部份。
  詩篇結尾,謂“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就在這一基礎上,將共飲的樂趣與情趣進一步加以昇華,使之具有更加深厚、更加耐人尋思的趣味。一方面因有以上所展示的場面,興致來,盡歡暢,祇苦夜間太短,這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乘興歡飲,直到天明,則可能包含著某種期待,亦即更高一層的願望。“夕”,夜;“天旭”,天明。這是自然物理,同時也是一種美好心態的體現。即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新生活當如旭日一般燦爛。這就是詩人長夜歡飲的感想。因此,所謂“興象玲瓏,氣體超妙”(朱庭珍《筱園詩話》),整首詩的品味也就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