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詩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

——嵇康《贈秀才人軍》(其十四)的軍旅生涯

　　【原詩】
　　息徒蘭圃，
　　秣馬華山。
　　流磻平皋，
　　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
　　手揮五絃。
　　俯仰自得，
　　遊心太玄。
　　嘉彼釣叟，
　　得魚忘筌。
　　郢人逝矣，
　　誰與盡言。
　　【今譯】
　　士兵在長滿香草的野地裡休息，
　　戰馬在鮮花盛開的山坡上喂食。
　　有時候來到平原草澤張弓射鳥，
　　有時候來到長河之濱垂綸釣魚。
　　抬起頭望靑天爲歸飛大雁送行，
　　手指揮動彈奏起我心愛五絃琴。
　　一仰一俯自由自在處處有所得，
　　心境與環境合於大道自樂其樂。
　　這是一位多麼高雅的垂釣者啊，
　　釣得了魚就忘記用來釣魚的筌。
　　郢人敢於面對巧匠而今已辭世，
　　再也沒有人可以一起說短論長。
　　【賞析】
　　嵇康有《贈秀才入軍》十九首，是寄贈其兄嵇喜的一組詠懷詩。嵇喜字公穆，曹魏時曾舉秀才，爲衛軍司馬。後來，在曹魏與司馬氏的爭鬥中，嵇喜曾從軍以助司馬氏。對於其兄的這一舉動，嵇康並不讚成。這十九首詩，有的寫送別，有的寫別前兄弟相處的情景，有的描述軍中生活，大多用來寄寓懐抱，表明心志。這是十九首中的第十四首，描繪軍隊休息時，悠然自得的生活場面，表現對其兄的希望與寄託，可能含有一定諷勸意義。
　　全詩共十二句，可分爲三個層次。首四句爲第一個層次，展現軍隊活動的大場面：廣闊的原野，衆多的兵士正就地休息，戰馬在山坡上喂食。這一場面，有香草，有鮮花，顯得十分佳美。而且，這場面還包括平原、大川，可供射鳥，可以釣魚。“流磻”，指射箭。用生絲做繩繫在箭上射鳥叫弋，箭繩一端繫石塊叫磻。“綸”，指釣絲。整個場面，有聲有色，生氣蓬勃。這是有關軍旅生涯的一個大場面。以下八句爲第二、第三層次，即爲大場面中的兩個特寫鏡頭，是由前面所寫“流磻”與“垂綸”兩個具體事件派生出來的。但是後兩個層次似乎更帶主觀色彩。如果說前一個層次所寫，是對於軍旅生涯的美化，可能還有某些現實依據，那麼，後兩個層次所寫，則完全是作者理想的體現。所謂“目送歸鴻，手揮五絃”，這是高人逸士之所爲，而“俯仰自得，遊心太玄”，也須十分超脫，才能進入此境界。這是心與自然(或“道”)和諧契合的境界；所謂“嘉彼釣叟，得魚忘筌”，以爲祇要精理、不重形蹟，這也是高人逸士所追求的境界，但此境界比前一個境界更爲高遠，更加具備哲理意味，而“鄙人逝矣，誰與盡言”，則對於找不到可與論道的人感到惋惜。“得魚忘筌”，典出《莊子》，莊周用之比喩“得意忘言”，以及言論是表達玄理的手段，旣悟玄理，手段就可以不要。詩篇借以強調悟道的重要性。“郢人”，指敢於面對身懷絕技的石匠，任其運斤成風的楚國郢人。故事亦出《莊子》。詩篇用以說明論道没有對手。兩個層次所寫，一爲彈琴，一爲釣魚，暗聯第一層次埋下的兩條伏線，章法甚嚴謹。全詩所表現的內容，已遠遠超越軍旅生涯的實際，所謂“贈秀才入軍”，完全是作者的借題發揮，其用意已是十分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