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詩

“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荆杞”

——阮藉詠懷詩(其三)的人生哲理

　　【原詩】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
　　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
　　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荆杞。
　　驅馬捨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况戀妻子。
　　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
　　
　　【今譯】
　　佳木底下必然自成蹊徑，東園桃李引來無數遊人。
　　秋風陣陣吹落片片豆葉，桃和李從這時開始凋零。
　　興盛繁榮也有衰敗時候，顯達人家殿堂雜樹叢生。
　　騎著馬兒離開這個地方，快快地到西山腳下躲藏。
　　一己之身尙且難以保全，哪能顧得上妻子和兒郎。
　　嚴霜覆蓋野草已經腐朽，一年時光馬上就將過完。
　　【賞析】
　　阮藉的詠懷詩，開篇第一章說“憂思”，未及具體內容，祇是將一種莫名的“隱憂”以外在的行爲方式形象地展示出來，從頭讀到尾，仍不知作者所憂究竟爲何。這是八十二首中的第三首，闡發人生哲理，表明人生態度，其所憂的內容則略可測知。
　　從表層意象上看，這首詩所說乃屬於自然物理，諸如時序變換、草木飄零等等，自生自滅，都是老天爺的事，與社會人生無關，但作者卻將二者聯繫在一起，說自然，也說社會，賦予詩篇一種深層意義。
　　詩篇開頭四句，描繪一幅自然圖景：春天桃李盛開，引得許多遊人前來觀賞，桃李樹下便走出一條小路來；到了秋天，秋風陣吹，桃李便開姑凋零。這是年復一年，永恆不變的自然規律，但所謂“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史記·李將軍列傳》)，其中卻已包含著人事。因此，接著二句即轉入人事，以爲自然界有由盛到衰的變化，社會人生也如此。即：世間一切繁榮興盛景象都不能長久，有如富貴人家一般，而今驕奢顯赫，總有一天，豪華的殿堂也會長出荆杞來。盛與衰，繁華與憔悴，這是個互相對立的統一體；二者互相轉換，這是無法改變的客觀規律。這是作者從上述所寫自然物景中所悟出的人生哲理。詩篇上半主要闡發這一意思。
　　詩篇後半由一般到個別，著重表明自己的態度。“驅馬”以下四句爲直叙，謂春去秋來，何其倏忽，人生榮盛，何其短暫，還是早早避開爲好。這當是有所針對的。因爲作者“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李善語)，所以才想上西山去。西山，指首陽山，即伯夷、叔齊隱居採薇之處。這是作者當時惟一的避亂之計。對此，作者已有淸醒的認識，即厄運臨頭，自身難保，非走不可。也就是說，必須果敢地割斷戀情、割斷塵緣，捨而他往。四句所說爲作者率眞的內心自白，乃當時實際處境使然。這就是作者詠懷詩所說“憂思”的現實依據。最後二句以歲暮之日，在嚴霜摧殘下的野草作結，回應前半所說自然物理，並以之自警：如不及早棄家避禍，就將與野草同歸於盡。後半說處境、言心聲，甚是動人魂魄。
　　這首詩所說，例如盛衰無常等，都是極爲抽象的道理，但作者善以自然物象加以表現，旣生動鮮明，又極爲親切可感，這是《詩經》比興手法的成功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