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詩

“崑崙本吾宅，中州非我家”

——曹植《遠遊篇》的憂患意識

　　【原詩】
　　遠遊臨四海，俯仰觀洪波。
　　大魚若曲陵，乘浪相經過。
　　靈鼇載方丈，神嶽儼嵯峨。
　　仙人翔其隅，玉女戲其阿。
　　瓊蕊可療饑，仰首吸朝霞。
　　崑崙本吾宅，中州非我家。
　　將歸謁東父，一舉超流沙。
　　鼓翼舞時風，長嘯激清歌。
　　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華。
　　齊年與天地，萬乘安足多。
　　【今譯】
　　出門遠遊來到大海邊，上下觀看萬頃衝天浪。
　　巨魚像山丘高低起伏，越過浪峰勇猛地向前。
　　靈鼇負載著神山方丈，突兀矗立巍峨而莊嚴。
　　仙人遨遊在高山頂上，玉女往山坳坳裡飛翔。
　　採集瓊蕊可用來充飢，抬起頭吮吸朝霞片片。
　　崑崙山本來是我住處，九州中原不可能安家。
　　我將歸去拜見東王父，超越過西方茫茫流沙。
　　在神仙世界鼓翼起舞，一聲聲長嘯淸歌激越。
　　金石雖堅固容易毀懷，我與日月卻永放光輝。
　　壽命與天地一樣久長，萬乘之主又何足欽羨。
　　【賞析】
　　這首詩以篇首二字爲題，與屈原《楚辭》之“遠遊”篇同名，郭茂倩《樂府詩集》將其列入“雜曲歌辭”。這是以樂府形式所寫的一首遊仙詩，屬於新題樂府。《樂府詩集》指出：“王逸云：“《遠遊》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於世，困於讒佞，無所告訴，乃思與仙人俱遊戲，周歷天地，無所不至焉。”陳思此篇所自出。”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詩篇共二十句，包括兩層意思。前十句描繪海上仙山的神奇世界。後十句借題述懷，表現自己的意願和憂患。《史記》載：“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列子》載：“渤海之東有壑焉，其中有山，無所連著，常隨波上下往還，不得暫時焉；常恐流於西極，失羣聖之居，使巨鼇十五舉首而載之。”詩篇即取材於此。謂“靈鼇載方丈，神嶽儼嵯峨”，所寫就是由十五隻巨鼇共同負載的三座神山。作者利用此神話傳說，進一步加以發揮，創造出一個虛幻而神奇的海上仙境。謂此地，仙人玉女，翱翔嬉戲，時而採集瓊蕊充饑，時而吮吸天邊的朝霞，甚是自由自在，快樂逍遙。這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境界。詩篇前十句以極其浪漫的筆調，對此加以生動的表現。
　　“崑崙”以下六句，由仙人玉女轉向自身，以爲自己本來就是神仙，應該到神仙居住的地方去。“崑崙”，即崑崙山，在中國西部。相傳爲列仙所居之處。“中州”，今河南一帶，古爲豫州，處九州之中，故稱中州。這裡代表塵世。作者幻想自己，越過茫茫流沙，由西部來到東海日出處扶桑，拜謁東王父，在神仙世界迎風鼓翼，載歌載舞。《渤海十洲記》載：“扶桑上有太帝宮，太眞東王父所治處也。”詩篇所寫，旣體現作者對於神仙世界的嚮往，又表達出對於現實世界的厭惡。最後四句，進一步將兩個世界加以對比，以爲人生短促，世態險惡，祇有超塵出俗，“與仙人俱遊戲”，才能與日月同光，共天地比壽。這一結尾，看似信心百倍，實際上仍包含著深重的憂患，即對自己惡劣處境的憂患。可見，所謂遊仙詩，儘管虚無飄渺，卻仍離不開現實。這當也是“建安風骨”的一種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