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詩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

——王粲《七哀詩》(其一)的史詩價值

  【原詩】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
  復棄中國去,遠身適荆蠻。
  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舉。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
  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
  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
  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
  【今譯】
  西京長安亂得不成個樣,豺狼虎豹紛紛造作禍患。
  我又離開中原這片土地,來到南方荊州寄身荒蠻。
  依依惜別親戚對我悲泣,朋友趕上前來攀着車轅。
  出城門見不到別樣東西,滿眼是白骨堆覆蓋平原。
  路邊上有一位挨餓婦人,將嬰兒丟棄在野地草間。
  回頭聽兒哭聲聲聲淒切,揮捩水正傷心久久不還,
  不知道自己將死在何處,怎能夠保得住母子雙全。
  揚鞭策馬自顧匆匆上路,不忍心細傾聽這般語言。
  往南走登上了霸陵高岸,回頭看殘且破西京長安。
  更相信三百篇下泉作者,思賢君盼治世摧裂腸肝。
  【賞析】
  《七哀詩》爲漢代末年的樂府新題。七哀者,言哀思之多也。曹植、阮瑀等人均有所作。王粲《七哀詩》共三首,此爲第一首,所寫爲漢獻帝(劉協)初平三年(一九二)董卓部將李傕、郭氾亂西京這一歷史事件。雖並非長篇巨制,但所見所聞,均爲實錄,且有鮮明的愛憎傾向,頗具史詩價値。
  但是,這首詩記述歷史事件,僅是開篇二句,以文學的語言形象地加以槪括。“西京”,即長安;東漢以洛陽爲都城,故稱之爲西京。這是事件發生的地點。“豺虎”,指李傕、郭氾等人。這是事件中的主要人物。而“遘患”二字,即爲事件本身,指初平三年,王允策動呂布謀殺董卓,李、郭入長安作亂一事。二句一虛提(“亂無象”),一實寫(“方遘患”),以實補虛,即將整個歷史事件交代淸楚。接下去作者便通過自身經歷,具體描述這一事件所造成的嚴重災難。“復棄”四句先說自身遭遇,謂豺虎遘患,逼著自己不得不離開西一兒長安,南下荊州避亂,而親戚朋友則紛紛前來送行。“中國”,指中原。古時稱黃河中下游地區爲中原,或中國,洛陽、長安皆爲中原重鎭。“荊蠻”,指荊州一帶(現在湖北江陵一帶),中原人稱之爲蠻荒地區。這是交代去向。“對我悲”與“相追攀”,說惜別情景。“出門”以下十句,以途中所見所聞,說別人的遭遇。“白骨蔽平原”,這是遘患給許多人造成的直接後果,也是“抱子棄草間”所以發生的背景,說明這次事件,刀兵相接,死的死,逃的逃,波及面極廣。但作者著力渲染棄子一幕。對於這位“饑婦人”,旣以行動揭示其內心衝突——棄子與愛子的衝突,又以語言表現其憤怒與抗議——戰亂迫使母親無法愛子。這一幕,以白描手法勾畫而出,其是動人心魄。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則由叙事回復抒情,以不忍面對,強調災難的嚴重程度。說完自身遭遇及別人遭遇以後,結尾四句,直接表態。謂登上霸陵,回望長安,將漢文帝的太平盛世與眼前現實相對照,使之更加相信《下泉》篇的作者,要有賢明君主,才能實現天下太平。《詩經·曹風·下泉》“恩明王賢伯”,正是王粲所盼望的。全詩所記,典型生動,至爲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