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詩

“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

——《東城高且長》的人生意願

　　【原詩】
　　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
　　迴風動地起，秋草萎已綠。
　　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
　　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
　　蕩滌放情志，何爲自結束。
　　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
　　被服羅裳衣，當户理清曲。
　　音響一何悲，絃急知柱促。
　　馳情整衣帶，沉吟聊躑躅。
　　思爲雙飛燕，銜泥巢君屋。
　　
　　【今譯】
　　城東牆旣高又長氣勢軒昂，牆上望牆連著牆綿延不斷。
　　秋天裡旋風陣陣捲地而起，靑靑草頃刻之間已經枯黃。
　　自然界一年四季千變萬化，甚匆促歲末年終時光流轉。
　　歌晨風憂心欽欽常懷淒苦，唱蟋蟀傷心局促徒然自縛。
　　倒不如放志蕩情盡除百慮，又何必碌碌庸庸自家約束。
　　燕趙地美人衆多可堪遊冶，美人兒容貌出色如玉似花。
　　鬥華貴身披麗服香澤綺羅，憑綠窗開懷唱彈淸商樂歌。
　　是何等悲愴音響委婉動人，絲柱移絃索綳緊急促不平。
　　難抵擋欲整衣帶心馳神往，沉吟間又向後退駐足不前。
　　怎能夠化作春燕比翼雙飛，銜春泥與君結巢華堂之上。
　　
　　【賞析】
　　這是“古詩十九首”中的第十二首，叙說人生意願。
　　全詩二十句，前十句說時光流轉，歲月飛逝，不可自己約束自己，徒然自苦，而當擺脫羈絆，縱情自娛；後十句說自娛的具體辦法。詩篇體現了一般文士的人生觀和生活態度。
　　首二句說東城之旣高且長，綿延不斷，指的當是城牆。這是“就所歷之地起興”(方廷珪語)。即，因眼前此等雄偉之建築，引發出對於自然界變化以及社會人生變化所產生的感慨。此所謂感慨，便是詩篇的“所詠之詞”。接著八句，即將此“所詠之詞”逐步展示開來。“迴風”四句說自然界，謂秋風起，秋草黃，四季更替變換甚神速，眼看一年即將過去。“迴風”，即旋風，或解作長風。“萋”，通作“淒”，謂綠意已淒，即綠不可久也(參見陳柱語)。“晨風”以下四句說社會人事，謂歌詠《晨風》的作者，“憂心欽欽”，多懷思慮，不能安靜，歌詠《蟋蟀》的作者，自傷局促，如轅下之駒，不得伸展，都是自討苦吃；而主張放蕩情志，消除百慮，無拘無束地過日子。《晨風》和《蟋蟀》都是《詩經》中的篇章，前者抒寫對於被遺棄的憂慮，後者主張及時努力，而莫要過度行樂。詩人認爲：這一切都是世人給自己所戴上的精神枷鎖，並非人生之所當如此。這是對自然界以及社會人生變化所持的態度。意即：必須睇通睇透，懂得自娛。
　　此後，詩篇專說自娛，主要是聲色之娛。謂燕趙佳人，如花似玉，披羅衣、歌艷曲，聲色動人。於是，神往伊人，並且整起衣帶將欲訪之，而後又退下，駐足不前。“燕趙”，指今河北、山西一帶；“佳人”，指女樂。“淸曲”，即淸商曲。“柱”，琴上用以支弦；“促”，扭緊。說明演奏調高拍快之曲，必須用急弦，而急弦又須將弦索扭緊。這說的是歌者的情狀。而聽歌者則深受感染，直達到無法控制自己的地步。其間，“整衣帶”、“沉吟”、“躑躅”便十分微妙地表現出當時的情狀。但是，直到最後，詩篇主人公的嚮往與追求仍甚急迫。即：希望與佳人化作雙飛燕，共造“愛屋”。全詩“平平道出，且無用功字面，若秀才對朋友說家常話，略不作意”(謝榛語)，卻眞切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