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詩



“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青青河畔草》的怨婦意願

  【原詩】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
  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牗。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昔爲倡家女,今爲蕩子婦。
  蕩子行不歸,空牀難獨守。
  【今譯】
  河岸邊春草生一片蒼翠,庭園裡楊柳綠依依下垂。
  小樓上有女子姿容美好,潔白得霜雪般面對窗幃。
  施粉黛巧打扮紅妝妖豔,手指兒細又嫩春笋一般。
  以前是倡家女靑樓賣笑,而今嫁浪蕩子金屋藏嬌。
  浪蕩子出遠門久久不返,守空牀獨憔悴難度春宵。
  【賞析】
  這是“古詩十九首”中的第二首,說閨怨。但因抒情主人公是一位出身“倡家”的“蕩子婦”,詩篇十分暴露地表現出她的性騷動以及內心所壓抑不住的怨恨情緒,即與一般說閨怨的詩有所不同。
  大致說來,一般閨怨詩多半強調一個“守”字,這當是男性意願的體現;而這首閨怨詩則在這“守”字上大作文章,公然道出個“難”字來,這顯然是對於男性意願的挑戰。在女性處於依附地位的社會中,這首勇於代“蕩子婦”立言的詩篇,無疑是比較難得的。
  詩篇首二句描寫當前景色。謂河畔春草,一片蒼翠,園中綠柳,依依下垂;此“草”和“柳”旣與時令相關,又與人事相連,二者構成了一幅風光旖旎的春情圖。二句爲“興”,即以景興起,開啓全篇。於是次四句即正面描摹這一畫圖中的人物。謂其姿容美好,儀態驕人,眼下正獨自對著窗戶,一邊弄妝,一邊向遠處眺望。“盈盈”與“皎皎”互文,呈現其整體形象。“盈”通“贏”,指容貌;“贏”亦即“”,即美好。“盈盈”重言,謂其容貌美好。“皎皎”,明也;謂其肌膚白皙,艷光四射。“當”,即臨。“牗”,壁窗。“娥娥”,嬌艷貌,指其“紅粉妝”。“纖纖”,形容手指細嫩而又柔長。四句寫人,與首二句寫景,一連六句皆用疊字,使得語言色彩更加鮮明,人物形象更加可感。
  從表面上看,詩篇所寫自然物景和人物十分調和,即春光絢麗,人物嬌美,這當是造化的特別賜予。但是實際上則不然。於是,詩篇最後四句即透過這一畫面,深入揭示主人公的內心奧秘。
  “昔爲”二句,揭示其身世;“蕩子”二句,揭示其性騷動。謂此女子乃經歷風塵,而後又嫁給一位“今夜不回家”的浪蕩子,其內心慾火熊熊,難以抑制,所以才有上文所寫一系列行爲,包括時不時露出嫩手來的舉動。這也就是詩篇所說“難”字的體現。全詩欲抑先揚,在佳景佳人的鋪墊下,突然亮出個不佳的心境來,題旨十分突出。
  從傳統觀念看,這首詩說閨怨,大坦潑辣,是極其淫蕩的,但人們卻並不將它看作是一首淫詩而鄙視它,這就因爲它敢於說出女性的心底話,敢於暴露女性的意願,顯得親切動人(參見王國維語)。這大槪就是這首閨怨詩不比尋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