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和水的神游



水之夢

——威尼斯紀行之一

  威尼斯,令人心馳神往的水都。
  威尼斯贏得水都的美譽,想來不僅是一條河、樂道灣那末簡單,自必是“環城皆水”也。一座城市到處流淌着水,好比奔突的盡是生命之泉。有河就有橋,有船,有渡,隨之有倚河岸而築的房,沿河岸而栽的樹,依河岸而砌的堤……於是乎,一座水城的畫面,活脫脫地浮現在腦海。興許過於迷信水的偉力,在從意大利南端的西西里島飛往威尼斯的客機上,我一直作着水的遐想。到了水城已是入夜,萬籟俱寂,既見不着水上的明燈,更聽不見河裡的槳聲,只好聽命於出租車司機,沿馬路把我們送往郊外的一間旅館。原來,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遊客,比我還要急於看到威尼斯的水,城裡沿河靠水的旅館全都客滿。無可奈何,就在城郊的旅館裡,翻閱有關威尼斯的資料,先作一番聊以自慰的神遊。
  燈下,讀至一段有趣的文字:在世界許多著名城市中,威尼斯是別具一番情趣的。它的市中心,長僅三點二公里,寬僅一點六公里。而且有的小街,僅容一個人行走,兩人相遇,還得側身而過。但正是這些不惹人注目的街道,形成了威尼斯的另一特色。因為它們一樣離不開水,連街名也取作“靈感水道”。讀着讀着,我在神遊中產生新啟迪:對一座水城,不光要用水一樣的純真去愛撫它,還得用水一樣的靈性去感悟它。當自己的身心化作一朵浪花,一滴水珠,一條水道,那時候就會體驗出水的沉浮的魔力,它像搖籃一樣,催生着威尼斯城在水中騰升,在水裡繁衍……窗外,夜色沉沉,品味着一丁點兒水城的奧秘和真諦,我做了一個甜甜的水之夢。
  第二天,為了趕進城裡看水、看河、看海,我一早就披衣外出,在旅館附近信步而行。說來也怪,水的力量真是無際無涯。昨夜氣候乾爽,但早晨的空氣已是濕濕漉漉;草地上,樹梢間,點點滴滴綴滿露珠兒。水以它的分子,先自把整個城市浸得潮潤潤的,像位剛出浴的仙女。從屋頂到春草,從街心到花園,全誘發出一種宛若芙蓉浮水的姿質美。
  七時整,遠處的教堂響起悠揚的鐘聲,威尼斯的交通開始繁忙起來。不過,最忙碌的還不是水上交通工具,而是陸上飛馳的大、小汽車。隨着城區的不斷擴大,要想看到水,還得先乘上一段巴士。從旅館前的總站往水上碼頭,只用花一千里拉。票價還算便宜,在西西里島的布勒姆機場喝一杯茶也得花上一千五百里拉。車票由附近的書報、雜貨亭代售,我們一人買一張,當地乘客大都一次買一疊(十張),以便多次往返。上車後把車票塞進打卡機刻上號碼就行,既沒人查票,司機也只管開車。乘客都很自覺,一上車不是先佔座位,而是禮讓着排隊打卡。車廂寬敞,並設有殘疾人專座。可惜也有些愛舞文弄墨的,在椅背上亂塗一氣,或寫字,或畫畫,與整個城市潔淨如水的氛圍,極不協調。
  巴士足足走了三十分鐘,才抵達碼頭,那裡一字形排開的是售票亭。有在碼頭踏入大型遊艇的,也有私人拉生意,招攬遊客登上一種平底狹長的小舟“貢多拉”的。更有油漆鮮亮的小型快艇,也擠進吆喚遊人的行列,各種水上運載工具達五千艘之多。憋了一晚,見到水就興高采烈,也顧不上挑揀,隨人流花三千里拉購了大型遊船的票,趕緊擠了上去。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倚窗遠眺,迷濛中海天蒼碧,浪翻處海鷗展翅,滿眼是水花銀浪,長桅白帆,虹橋飛架,果真是一派水國風光。
  威尼斯哪來這波滾潮湧般的水?原來,這座具有一千五百多年歷史的城市,位於意大利北部的亞得里亞海海濱,四周皆為海水環繞。這顆水上名珠,是由河流、島嶼和橋樑共同鑲嵌而成。光大小河道,全城就有一百七十七條,其中長達四十五公里的主運河,是橫貫全市的水上大動脈。縱橫交錯的水系,又如蛛網般把市區分割成一百二十餘個小島。全城僅高出海平面一點二米左右,全部面積只有兩個紐約市中央公園大小。開門見水,出門乘舟,串門過橋,自然而然勾勒出水城別致的風情畫,以水的色彩、線條、韵律,不知不覺間發散出吸引八方來客的誘惑力。
  威尼斯的水上運載工具,以“貢多拉”最具地方風味。這種小船長十米餘,寬僅一點四米,可載客三、五人不等,遊客身穿節日盛裝,船夫也頭戴草帽,紮上飄帶,彬彬有禮地挽扶客人上船。船身塗黑色,首尾尖翹,船頭由裝有一塊像梳子直豎的白色長板,下端呈鋸齒狀,一黑一白,色彩上形成強烈反差,格外醒目。船夫站立船尾,雙手握單槳,用力一點,船身離岸而行。這船靈巧自如,任意穿行於每片水域,乘客可飽覽兩岸風格迥異的樓房建築,輕輕低垂的窗外綠藤,高高懸掛的古老街燈。穿越一道橋,船夫自會解說一番,逗引出的串串笑語,輕巧地滑落水面,融入金波浪影。這又是一種“水市初繁窺影亂,重樓深處有舟行”的詩情畫意。我所乘坐的渡輪,速度快,載客量多,倚靠着海灣犁浪飛駛。寥廓滄海,濤似連山,風浪裡的喧鬧聲,似乎連岸上教室裡肅穆的氣氛也要衝破,這則是另一番水上奇觀了。
  披兩肩海風,挾一身水珠,愜意地順陸路返回旅館。忽然想起有人吟誦威尼斯的詩句:“船行水上\人們建水上之屋、植屋下之水\水居的夢編結陸居的夢。”祇有親身經歷的人,才體會出遊人在威尼斯通常都會進入的兩個夢境:水居的夢鄉和陸居的夢域。借詩人的比喻問道:“水果真是世界上最博大的花?水難道真的比泥土更加燦爛?”思忖着,回味着,威尼斯的水本身已是一首旋律優美的催眠曲,讓人們在賞心悅目之餘,再做一個美美的水之夢。
  一九九二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