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和水的神游

紅宫夜宴

——旅藏手記之二

　　六月七號下午抵達成都後，熱身活動的想法成了泡影(幸虧還沒成為笑柄)。有點出乎意料的是，熱身不成，在這裡倒是熱了眼和熱了心。
　　說熱了眼，是在入住的西藏賓館裡，已經讓我們全團不經意地置身於雪域高原的氛圍中。
　　接待我們的是西藏自治區駐成都辦事處的A先生。他是四川人，只去過一次西藏，不知是四川人話多的緣故還是西藏行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沿途淨聽他擺龍門陣，滔滔不絕地訴說西藏的風土人情和飲食起居的注意事宜。說得最有趣的是，自成都飛往拉薩，因地勢的不斷升高，飛機只能呈梯級狀飛行：即向上爬飛一段，再平飛一段，然後再向上爬飛，再平飛，這樣奇特的飛行線路，其專利權恐非西南航空公司莫屬了。而從拉薩返回成都，則正好相反，屬下樓梯性質。於是，同樣在成都拉薩這兩個城市飛行，時間反而是不一樣的。去程費時，返回省時。這飛行時向上的一費一省，該屬飛越世界屋脊的又一奇觀吧!
　　下榻的西藏飯店，位於離鬧市區不遠的人民北路，但已是藏味十足。客廳裡掛着碩大無比的耗牛角，依當地風俗，牛角上繫着紅綢帶子。商場裡出售着介紹西藏風光的明信片、畫冊和各種書籍，當中尤以佛教著作最為豐富。飾櫃裡，擺設着藏族婦女手上佩戴的各式手鐲，脖子上懸掛的林林總總的骨製的、木製的、銀製的項鏈。一柱柱藏香，散發出直透肺腑的幽香；一盒盒藏藥，向遊客暗示着你將進入的不僅是個宗教的聖地，還是一座醫藥的寶藏。
　　晚飲在飯店五樓的紅宮裡吃自助餐。備有酸奶、酥油茶等藏式食品。A先生好意地勸我品嘗，我推辭不過，也僅淺嘗輒止而已。旅途上一貪嘴，弄壞了腸胃，傷損了身體，那就悔之晚矣!無論怎樣勸酒、請吃，我都恪守住一條準則：保持充沛的體力、健康的身體進藏是第一位的!
　　紅宮的正面，朱門、藍柱，台階鋪着紅地毯拾級而上。就連四面牆上的壁畫，也完全按藏式風格設計、繪畫。這些別具異族風情的裝飾，不知不覺地讓遊客在飲宴中耳濡目染，於酒力微酣之時，輕快、悠然地產生一種對藏族風情和宗教藝術的嚮往乃至於膜拜。這一番熱眼活動太美妙了，如果再貪杯去熱胃怕就要壞事了。凡事適可而止。這方面的自制力，相信自己還是有的。
　　且慢，在紅宮餐廳吃飯還不算熱眼，邊品嘗美味的川菜小吃邊欣賞藏族歌舞的演出，那才叫真的熱眼呢!報幕員穿一身藏服，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藏語，向賓客致以熱誠的問候。青年男女歌手紛紛唱起了高亢、激越的藏族歌曲。當演員們唱着敬酒歌，向團長B先生獻上哈達以後，就該輪到在座的客人喝上滿滿的一杯酒了。她們詼諧地對B先生說，這酒摻不得假，掉不得杯，不然，就是對藏族同胞的感情問題了!好厲害的說法，深藏着好真摯的民族情誼，誰能不舉杯呢?
　　席間，還有個讓客人參與的節目，一起領略雪域風情。兩位頭戴金飾華冠，手佩藏式玉鐲的妙齡少女，款款蓮步來到餐桌前。她們各捧一個光澤可鑒的銅盆，上面盛着五個蓮花燈座，燈座上插着五枝紅燭。這時，報幕員講解說，盆裡的是酥油燈，如果客人全點着了紅燭，並同時默默許一個願，菩薩會保佑你實現這個心願的。興許是心情緊張，我連劃了四根火柴，好不容易才把五盞燈全燃亮了。剛剛坐下，報幕員來到跟前，要我將剛才心中的祈願向大家宣佈，說這樣會更加靈驗。入鄉隨俗，我照直把心裡的祝願說了出來：“在我們這一桌就餐的全是澳門新聞界的朋友，他們明天將動身前往拉薩。我祝願全團朋友身體健康、旅途愉快，採訪順利。每個人都心想事成。”我剛說完，團長B先生插話說，他也正想要講這幾句話。大家聽了，哈哈笑了起來，對未知數太多的西行之路，似乎增加了幾分溫馨和浪漫。觀賞着舞台上十位演員用剛剛點亮的酥油燈跳起了美妙的燭光舞，她們在聖光的照耀下無憂無慮歡歌曼舞。我莫名地激動起來，很想化為聖環裡的一尊塑像。但轉念一想，要我只聞天上歌舞，卻不許沾人間煙火，可不是容易的事。人，哪怕是凡夫俗子，也有着人的自由，人的嗜好，人的歡樂，當然，更有着人的尊嚴啊!
　　返回房間休息，睡意全消。順手翻開白天參觀武侯祠購買的幾本書。其中《武侯祠匾額對聯注釋》一文，值得反覆吟哦，終生體味。“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清人趙藩撰書的這一聯語，不知包含多少哲理於其間，至今品味起來，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公元二二五年，諸葛亮率軍南征。他手揮羽扇，頭戴綸巾，深入蠻荒之地，親自對孟獲曉之以民族大義，社稷安危。這一番“攻心”戰術，再加上七擒七縱的體現民族政策的寬大為懷的做法，莫不使孟獲口服、心服，以至臣服。諸葛亮治川蜀，修明政治，安撫夷越。他是一個歷史上罕見的真正懂得用兵打仗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對聯中概括出“攻心”、“審勢”兩個精彩論斷，對後人無論治理國家和地方，無論是對待各兄弟民族，無不具有警醒性的啟迪作用。夜半遐思，猛然省悟，這副對聯對我們此番進藏不也頗有超前性的預兆作用?
　　好困、好困了，仍捨不得關上電燈。興許那就是酥油燈的光在幽暗中吐着佛的聖火，神的靈光。凝望着電燈下的光圈，仰慕着諸葛亮一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崇高境界，果真有點心紅眼熱了。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人也是需要世間的祝福的：但願沿途“扎西德拉”(吉祥如意)……
　　一九九三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