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雜碎

再説楊修之死

　　楊修“恃才傲物”“好露聰明”的性格弱點固然是造成他被殺的原因之一，但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在於他“黨植以欺曹操”這個政治上的原因。曹操要選擇一個權力繼承人，曹丕與曹植爭奪這個繼承人的地位，楊修“黨植”已經跳進政治鬥爭的旋渦裡了。毛宗岡在《三國演義》七十二回夾批裡有句話說得好：“操即不殺修，修後必爲丕所殺。”“欺曹”無疑是向最高權力者曹操的一種挑戰。
　　權力爭奪是曹操一生政治活動的主要內容。他不僅要求權力不斷擴張，也要求權力不斷延伸。誰干擾、反對、抗拒、破壞這種擴張和延伸，“不論功勞多大”、“不論職位多高”“都沒有好下場”。建安十七年荀彧之死，二十一年崔琰之死，二十四年楊修之死都與這方面有關。建安十七年長史董昭“上表請尊曹操爲魏公，加九錫”，荀彧受士族的影響加以反對，“操聞，深恨之”，荀彧被迫自殺。建安二十一年，文武衆官議立曹操爲“魏王”，崔琰力言不可，一句“時乎!時乎，會當有變，任自爲之”，被人曲解打了小報告，以“怨謗”下獄，“操令杖殺崔琰在獄中”。這兩個人無論人格修養、功業才幹都是楊修無法比擬的。曹操曾給予他們很高的評價。稱讚過荀彧和荀攸叔侄倆：“二荀令之論人，久而益信，吾沒世不忘”(《三國志·魏書》)；說崔琰：“君有伯夷之風，史魚之直，貪夫幕名而淸壯士尙稱而厲，斯可以率時者已”(《三國志·魏書》)。
　　那時正當曹操創業之初，推崇荀彧、崔琰這樣的人有利於網羅更多的人才。然而當曹操晚年要向更高的權力、名爵攀升時，這兩位卻固守道德名份，不肯變通，成了曹操權力擴張的障礙，落了個自殺、杖殺的下場。
　　如果說荀或、崔琰是曹操權力擴張的障礙的話，那麼楊修的“黨植以欺曹操”則是對曹操權力延伸的一種干擾和破壞。權力者旣要求權力無限擴張，也要求權力無限延伸，可是人的生命有限，於是乎有世襲，他要選一個能夠保證權力無限延伸的接班人。曹操在冊立爲魏王之後議立世子，選擇對象在四個兒子中的曹丕與曹植之間。爲了爭奪宗嗣，曹丕向賈詡問詢鞏固自己的地位的方法，賈詡告誡曹丕弘揚道德、躬行寒士之業，不背離爲子之道。所以但凡曹操出征，諸子送行，唯丕辭父只是流涕而拜，左右皆傷感”；曹植則正相反，“稱述功德，發言成章”(可能是背熟了楊修爲他起章的《答敎十條》!)。“於是操疑植乖巧，誠心不及丕也”。
　　奪嗣位的鬥爭是兩套參謀班子智慧的較量。曹丕那邊是老官僚賈詡、朝歌吳質；曹植這邊則是些名士楊修、丁儀、丁廙等，這些人在一起喝酒，做詩，“侃大山”，有點像人們所說的“太子黨”的味道，他們雖然也才智過人，但搞政治鬥爭顯然不是賈詡、吳質的對手。《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裡有這樣一段話：“德祖(楊修)、子建諸人再無成事之理，輕浮躁露，無所不有，適足以殺其身而已”，說的是楊修這班人的性格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