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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字隨想
北方有兩句俗話:“禿老婆愛顏色”,“腳大愛小鞋”,常用來揶揄人們對理想事物沒有條件達到,又十分欽羨那種心理。這是兩句挖苦人的話。我愛看字,就多少有些“禿老婆愛顏色”“腳大愛小鞋”的意思,因爲我的字寫得不好,所以特愛看別人寫字,愛看寫得好的字。因爲自知成不了書法家,所以我不讀帖,看得最多的是街上招牌和書法展裡的字。
十五年前剛到澳門,住在新埗頭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閑着沒事,常去路口看鍾少山老先生寫牌匾。鍾老先生的字肥嘟嘟,胖墩墩,四平八穩,規規矩矩,大槪頗符合生意人的心理,所以澳門不少店舖的招牌字是鍾老先生留下來的,像“時代商業中心”、“瑞昌銀號”等等。
也有不少商店、機構的招牌是請人——名人或書法家寫的,不少好字。中區一帶比較多。平安戲院隔鄰的“福和煙公司”,“永大絲綢行”、“龍記酒家”、“錦輝洋服”和“皇宮”對面即將拆除的“新濠大酒店”都是好字。很有特色的是白馬行澳門日報隔鄰、秦咢生先生題寫的“澳門百貨辦館業商會”,書體是爨寶子碑,金字,刻在紅色雲石上。也正因爲是在石上刻出來的,碑版書體那種古樸粗拙的特點很突出。
水坑尾“中建商業大廈”是溥杰老先生寫的。溥杰老先生的字,筆如蘭葉,瀟灑飄逸,文人氣很足,只是不宜放大,一放大就顯得軟、瘦、柔弱,只能是現在這樣大。可不巧的是被旁邊“屈臣氏”三個強悍的等線體大紅字一“逼”,溥杰老先生那幾個字就顯得弱不禁風了。由此想到,不論甚麼樣的好字,都有一定的局限性。有的字只適合寫在紙上,有的字適合刻在石上,有的字適合用木頭雕出來,又有的字適合蝕刻在銅板上。而澳門街的招牌恰恰最多是有機玻璃、氧化鋁,黃銅、不鏽鋼字,表面平滑、鋥光瓦亮,富麗倒也富麗,堂皇也夠堂皇,可惜“筆”的意思就所剩無幾了。
除此之外,行業不同選用的字體也自應不同,政府部門、重要機構只宜用工整的宋體字,娛樂場所就不能用鐘少山老先生那種肥嘟嘟、胖墩墩、規規矩矩、四平八穩的字——有間夜總會的招牌用的就是像“任浪漫”那種美術字,恰如其分,這叫“形式和內容的統一”。
被請來寫招牌的人,寫的都是主人家規定的內容,旣被請,礙於情面,多少要遷就、屈從主人家的意思去寫,加上安放位置,字的大小,製造材料等等因素影響,往往失去了原來字的“意思”,所以,形式和內容完美統一,又保留了原來字的“筆意”的牌匾很難得。
除了喜歡看招牌,我也很喜歡看書法展覽,每有必看。能夠拿出來展覽的作品,當然都“有兩刷子”!書法展覽中眞有好字。可是看多了又覺得不甚滿足,也產生了看招牌那種感覺:書法家被請去寫招牌,寫的是主人家規定的“話”,那是不得已的事,你自己寫書法作品爲甚麼還老寫人家的“話”呢?老是“月落烏啼霜滿天”呀,“大江東去”呀,唐詩宋詞,李白、杜甫、蘇東坡……我並不反對書法家謄錄古人詞句,不同書法家寫同一首古詩風格也自不同,從書法藝術總體上講雖也算是創新,但有一點我們堅信:只有對所寫的內容有深刻理解才能用適當的筆墨表現出來。至少這裡面也有個“形式與內容統一”的問題,試想,用溥杰老先生那筆如蘭葉的字體去寫“大江東去”或者《滿江紅》,觀者會有什麼感覺?
畫家們有句話,“功夫在畫外”:大師齊白石自稱詩第一,字第二,畫第三,就是這個意思。書法家或者準書法家們是否也應該功夫在“書”外呢?技巧熟練到一定程度就要看書法的“書”外功夫——學識修養了。看過許多次書法展,留下特殊印象的是去年在文化廣場看《陳頌聲書法展》,那展覽中多幅作品寫的是陳頌聲先生自己的話(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