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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林錦屏唱《荔枝頌》
《荔枝頌》是一支流傳近四十年,極具鮮明地方色彩的粵曲。它通過一個賣荔枝姑娘之口,說荔枝、唱荔枝、頌荔枝,表達了嶺南人對有荔枝這種佳果的自豪、對勞動的熱愛和豐收的喜悅,抒發了嶺南人胸懷五洲四海的豪情。這支曲,唱的是嶺南特有的荔枝,用的是廣州方言,表現形式是廣東獨有粵曲,內容、語言、形式提供了這支曲子濃郁獨特的地方色彩的基礎。這只是一半,而要使這種獨特色彩產生引人入勝的魅力的另一半,則決定於演唱者的功力,看她是不是能充分發揮廣東地區聲樂藝術的演唱方法的音樂特點,唱出獨特的風格、獨特的韻味來。我認爲紅線女之後,林錦屛對捉摸這支曲子的風格方面掌握得比較成功的。在繼承紅線女唱法的基礎上,她唱出了自己的特點:輕巧、親切、韻味豐厚。
林錦屛的韻味是怎麼產生的呢?說來簡單,那就是這支《荔枝頌》從作曲到演唱都嚴格地遵循傳統戲曲曲藝聲樂的“字正腔圓”和“腔由字生”這個美學原則。字正,指的是吐字美,對唱《荔枝頌》來說,不僅要求字音準確,而且要求突出廣州方言的語音美:腔圓,說的是行腔美,字和腔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腔由字生”是說旋律樂匯是由“字”——語言生發出來的。細分析,這支《荔枝頌》的唱腔旋律幾乎都是活生生的廣東話的語音在節奏上稍加誇張和延伸音樂化了的。最明顯的是一頭一尾兩句“賣—荔—枝”,它旣是唱,又是吆喝聲;旣是語言的音樂化,又可以說是音樂的語言化。單看曲譜這種感覺並不那麼強烈,但通過林錦屛的口一唱出來,聽衆便會很明顯地感覺到這個旣是音樂化,又是語言化的特點了。
林錦屛是採用一種反切、慢吐——也可以說是一種誇張和延伸的戲曲唱法唱出來的:ma -i(賣)le-i(荔)ji-(枝),字頭、字腹、字尾過渡得自然熨貼,而且在三個字的聲母發出的同時各用一個前倚音使字音唱得準確又飽滿圓潤。
倚音,也是一種裝飾音,它除了裝飾主音、突出唱詞中“字”的感情色彩外,在戲曲唱法中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突出“字”的四聲(粵語九聲)調値,使“字”準確(字正),更接近生活語言。這樣,唱詞的方言特點、劇種特色也就突現出來了,“味”也就出來了。
如林錦屛這首《荔枝頌》中“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妃”字、“日啖荔枝三百餘”的“三”字、“早上市”的“市”字、“換來萬紫與千紅”的“紫”、“千”字都是。我在記譜過程中感覺和其他地方戲曲一樣,這些字的前後倚音、裝飾,包括它所裝飾的主音以及行腔中的許多音符,仔細聽來,常常都不是一兩個單音,好多處是一個頻密的音符群,它旣有準確的基音,又有閃爍游離、捕捉不定的華彩,這和發聲吐字結合起來,聲腔的韻味也就開始濃冽襲人了。這些閃爍着的音符群並不絕對、機械,幅度大小、時値長短、輕重剛柔,都有着微妙的靈活性、可變性。不同演員的嗓音條件、藝術修養、生活體驗都會有不同的表現,紅線女是紅線女,林錦屛是林錦屛。這一點,無論豎寫的工尺譜、橫寫的五線譜、簡譜,也都只能記其形,無法記其神。
發聲吐字如此,行腔也如此,幾處很有特點的運腔方式也爲這支曲增添了別具一格的特色,如:“黑葉荔枝甜又脆”和“鄕村姑娘”兩句尾腔的兩處幅度很大的滑音,林錦屛都唱得從容舒展,強弱分明。還有一處印象深刻的是“珠江兩岸歌聲起”,那句長腔由“5”滑向“4”,唱四對“44”時,採用了一種重音後移的方法,這種方法在秦腔、梆子、昆曲都有,甚至藏族民歌《北京有個金太陽》的“陽”字行腔都類似這種方法,這大槪是中國戲曲中的一種古老的唱法。似乎昆曲管這叫“浪頭”——聲音像層層波浪湧動一樣,唱出來搖曳跌宕,悠揚動人。
除了發聲吐字行腔這幾個特點外,林錦屛用嗓也有自己的特點。《荔枝頌》是一支很費嗓子的曲子,音域在兩個八度之間,一般女演員唱低音托不住,唱高音又常存在尖而窄的毛病,而林錦屛卻是低音沉實豁亮,高音挺拔不失圓潤,筆立而有精神。這與她紮實的戲曲唱功功底又潛心學習西洋唱法及長期舞台實踐有關。
說了這麼多,似乎傳統的東西說得多了些。其實,林錦屛並不拘泥傳統。好多處似乎又在有意無意間吸收了點歌曲唱法——吐字並不一味強調反切、噴口。例如“甚麼哇?可是弄把戲”、“爽口桂味,肥濃糯米糍”幾句,用的就是歌曲的自然、淸晰的吐字方法,爲這首曲子平添了幾分俏皮靈動,聽來輕巧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