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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玲的故事
林逸
儘管母親老大不高興,甚至要阻止,可是,凱玲堅決不理會,晚飯後還是出門。
今晚,十八歲的凱玲赴男朋友東尼的約會,是經過一番細意打扮的。玫瑰紅的圓領T恤,白色通花邊的百摺裙,白色的高跟鞋,金閃閃的塑膠珠手袋,披肩長的頭髮分梳成兩束,各結上一隻和T恤一般紅的絲蝴蝶,髮鬢還塗上了古龍水,隱隱透出幽香。——每一次赴東尼的約會,凱玲總是極力打扮得美麗的。因爲,東尼說過,他愛的人旣要有溫馴良善的內在美,但外貌亦要有鮮花一般的明艷動人。
凱玲走過三盞燈,望着那些在學習踏單車的人,結識東尼的經過很自然的又像電影一般在腦海中出現:
距離現在大槪有兩個月吧,那晚,凱玲到三盞燈學踏單車。本來,她是約了一個女友同去的,但因爲對方失約,她新學單車的勁頭又大,所以單獨去了。
夏天的晚上,三盞燈是熱鬧的。過路的人,乘涼的人,學踏單車的靑年人、少年人,把這個小小一圈的場地襯托得鬧哄哄。
凱玲踏着單車繞着場地中央的燈柱打轉,有兩個阿飛也踏着單車繞着場地中央的燈柱打轉,兩人把車速保持和凱玲一致,凱玲快;他們也快,凱玲慢,也慢;他們一邊踏車,嘴裡盡在說些討凱玲便宜的骯髒話;有時,又裝成有意無意的碰撞凱玲的車,嚇唬凱玲。凱玲討厭極了,也憎惡極了,索性提早把車交回租車店返家;可是,兩個亞飛也交了單車,亦步亦趨的跟在凱玲背後。凱玲發覺時,已踏進了一條頗爲僻靜的橫街,她不由得有點發慌,但也很憤怒,忍不住站定,轉過身來,睜大眼睛,質問兩個阿飛:
“你們跟着我到底是甚麼意思?”
兩個阿飛起初倒是一怔,繼而哈哈的笑起來。穿喇叭褲的一個陰陽怪氣的回答:
“我和他想親親你的臉,就是這個意思。”
“對了,小姐。”頭髮長得像女人的嘻皮笑臉地接上。“給我們一個吻吧,可以不可以?”
凱玲的臉唰地漲紅,駡了聲無恥,就要轉身離去;她剛一動,兩個阿飛已把她包圍了。凱玲想呼叫,但舌頭似乎變得不聽話,一時竟無法轉動。兩個阿飛更加得意,張開口,瞇着眼睛,一步一步向凱玲迫過來。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像沉雷般怒喝:
“站住!你們這兩個臭飛想幹甚麼?”一個靑年人從斜處閃出,伸手擋住了兩個阿飛。
接着,凱玲便看到一場有如電影《獨行俠》的一般打鬥。那人很英勇,只消幾下“空手道”就把兩個阿飛打得抱頭逃竄。
“小姐,你受驚啦?如不嫌棄的就讓我送小姐回府上吧。”望着阿飛逃得杳無蹤影後,那人轉過身來問凱玲。
凱玲覺得他剛才的炯炯目光,一下子竟變得如春水般溫柔;沉雷般的聲音,一下子竟變得如抒情音樂般令人陶醉;凱玲覺得眼前人眞與外國電影的大英雄無異。不由得點了點頭。
在歸家的十分鐘路程中,凱玲獲悉了對方名叫東尼,大學畢業生,是從香港來度假的。臨別,東尼約了她明天到“紅寶石”飮下午茶,凱玲毫不猶疑的答應了,完全沒有考慮到少女的矜持,也沒有想起工廠的請假不易。
東尼的假期眞長,兩個多月了仍未回香港去,每隔三幾天就來約會凱玲。凱玲問他:
“東尼,你不用工作的嗎?”這時,他們是在月下的西灣漫步。
東尼聳聳肩,攤攤手,說:“媽咪叫我好好的玩玩,不久,我就要去外國跟爹哋學做生意了。”
“你爸爸做的是甚麼生意?”凱玲有點憂鬱地說:“你一定要去的嗎?”
“爹哋是開大百貨公司的,我是他的獨子;他的生意,我當然要去料理了。”側過頭來看了凱玲一眼,說:“凱玲,你喜歡去外國嗎?”
“我是個窮家女,可沒有你這樣幸福。”凱玲黯然說。
“唔,你可有聽過‘飛上枝頭作鳳凰’這句話麼?”
東尼的話,敎凱玲的心卜卜的跳,可是,她裝作不解,說“聽過的,但和我有甚麼關係?”
“你眞的不明白?”東尼又側過頭來,差點兒吻到了凱玲的臉頰。“我愛你,只要我們結了婚,這樣,你不就可以去外國了嗎?”
是意想不到而又是意料中的說話,一剎那間凱玲喜得有點暈眩。
東尼拉着她的手,無語的走了一段路,忽地,興奮的提議說:“玲,我們找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玩玩好嗎?”
凱玲點了點頭。
於是,東尼帶着凱玲到一所公寓去。
凱玲很意外東尼竟會帶她來這樣的地方,她怎麼也不肯進去,說:“東尼,這是個不能的,媽媽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你不再是小孩子了,還用怕媽媽,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的。”東尼柔聲地哄她。
“這又並不是爲了怕不怕媽的問題。”凱玲說:“東尼,我認爲婚前總不能這樣做的。”
“啊呀呀!你眞封建!”東尼驀地鐵靑了臉,凱玲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難看的臉色。
“東尼,我愛你,可是求求你別迫我。”凱玲眼淚也掉下來了。
東尼凝視着她,一瞬間,臉孔又回復了溫柔,低聲地向凱玲道歉:“凱玲,對不起,請原諒我剛才傷害了你的自尊。讓我們一起忘掉這事吧,我以後也不會這樣的了。今晚我才明白,你不只是個美麗的少女,而且更是個聖潔的女神;我能夠得到你的愛情多幸福啊!多値得珍惜啊!我們走吧,我請你到‘沙利文’吃西餐好不好?”
經過這一晚,凱玲把珍貴的感情完全付託給東尼了。
不過,凱玲的母親是絕對不喜歡東尼的。她覺得這個靑年人雖然不作阿飛打扮,對自己談吐也恭謹,可是,憑着幾十年的人生經驗,總隱隱覺得對方有點虛僞,有點不大對勁,所以,很不同意女兒愛上了這樣的人。
今天,老人家知道了女兒又去赴東尼的約會,吃晚飯時對凱玲說:“阿玲,你別再去見那個甚麼凍泥的了,看他不會是個好人,媽不喜歡他!”
“喜歡不喜歡是由我決定的,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少理會好了。”凱玲反駁母親,過去,她是沒有這麼大膽子的。
老人一聽,氣上衝,放下碗筷,聲音也發抖了:“你,你,你不聽話了!”
凱玲卻滿有理由地說:“難道我連交朋友也沒有自由?”
“你!你……”老人家站起來,揮拳打凱玲。
“媽!你別動氣。”一直在沉默吃飯的大哥凱聲開言了,他雙手按着母親,雙目睜着妹妹。“凱玲,不許你用這樣的態度跟媽媽說話!”
凱聲是個電機工人,比凱玲年長五歲,凱玲一向對這個哥哥是敬而且畏的,被凱聲一喝,便不敢再出聲,低下頭來負氣地大口大口吃飯。
“亞玲,戀愛是必須慎重的,你應該聽取一下長輩的意見才對。”凱聲凝視着妹妹說:“依我看,那個東尼是不適合你的。他若如你所說的家庭是那麼富裕,和我們根本就是貧富懸殊;富人對窮人是沒有甚麼愛情可言的,有的都是玩弄而已。再說,你年紀也還小,雖然說你十四歲就到工廠做工,幾年來也積累到一點社會經驗,不過,你到底還是很幼稚,對社會上的事情還是欠缺分析力,因此,現在就戀愛未免言之過早,也不適宜。那個東尼極其量只是個藉父親餘蔭過活的人;一個人有錢,有物質享受,並不等於有志氣、有用。我相信,媽和我都是一個心意,希望你愛的是個有志氣,有用的人。你好好的想想吧,以後,是不是別跟那東尼來往好了。”
凱玲有點感激哥哥,但卻認爲哥哥說的未免過激,她相信沒有錯愛東尼,因此,晚飯後還是赴約去了。
凱玲的回憶封閉了,人已走進高士德馬路。
“凱玲!”站在一輛奶白色的房車旁的東尼老遠就向凱玲招手。東尼的服飾帥極了,棕色的畢挺西裝、銀色的領帶、帶亮的皮鞋。見凱玲走近,欠身把車門打開。
“你有車?”凱玲坐進車廂顯得有點興奮。
“是親戚的。”東尼一邊開車一邊回答。
“眞美!”凱玲嘖嘖稱讚。
“算不了甚麼。”東尼說:“我在香港的車子才漂亮呢!明兒你去香港,我用它載你去跳舞。”
“嗯。”凱玲漫應着,彷彿已坐上了東尼名貴的汽車裡。
“凱玲,你猜今夜我要帶你到哪裡?”東尼又說。
“猜不到,你的花樣挺多的,你說吧。”
“唔,去參加一個派對。”
“我不會跳舞的,東尼。”凱玲有點不願意。
“怕甚麼,你這麼聰明,一學就會了。將來,我們結了婚,這樣的應酬多得很,你不懂得就更要學。今晚,這個派對是別開生面的,我敢說你從未見過。”
東尼說的很對,凱玲的確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舞會。舞會是在東望洋山下一間小洋房裡舉行的,舞池漆黑無光,用盡眼力,才隱約見到一團團影子隨着極狂的音響扭動。
“東尼,”凱玲輕輕扯着東尼的衣袖說:“這叫甚麼派對,黑得見不到人的怎麼跳?”
“噓——別那麼大聲,人家聽到會笑你沒見過世面的。這是最新潮的狂潮舞會,凱玲,我們也來吧!”
“東尼,我……。”
“不用怕,你放膽跳就成了,不用理會步法的。”
在一片漆黑中,東尼摟得凱玲透不過氣。凱玲覺得東尼變得不規矩了,變得瘋狂,而且瘋狂到使她感到被侮辱。她要掙開,可是東尼那雙強而有力的手卻把她抱得很牢了。她想叫東尼別這樣,可是嘴巴已被東尼的嘴唇封閉。
好不容易才挨到樂聲暫停,四周亮起了淡淡的燈光,東尼才靜止下來。凱玲向四周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有些男女倒在地上擁吻,有些站着抱作一團,有些沒有音樂仍在扭動,有些嘻嘻哈哈的追逐起來。猛然,凱玲覺得有隻手冷冰冰的貼在她的背上,她才驚覺,T恤的拉鍊竟然是打開了的,那隻冷冰冰的手是身旁的一個枯瘦的阿飛的!她尖叫了一聲,掩着臉狂奔出露臺去。樂聲又瘋狂的響起來。
東尼追出來了,柔聲對她說:“凱玲,這裡人人都是這樣的了,你大驚小怪幹麼?你如果不高興,那我們離開好了。”
凱玲感到從未有過的被侮辱,不發一語轉身就走,可是,東尼輕輕摟着她的肩,說:“這樣就走成嗎?到洗手間去整理一下吧。”
他拉着凱玲的手,繞過那漆黑的舞池,轉到了燈光幽暗的小廳子。那兒有一個小小酒吧,有酒,也有果汁之類。東尼熟悉的取了兩隻杯子,調了兩杯果汁。又在其中一杯放了一塊方糖,遞給凱玲。凱玲有點口渴,心頭也氣,接過杯子一飮而盡。東尼指着一幅紅色的帷幕說:“你去吧,後面是洗手間。”
本來是要離開這裡的凱玲,從洗手間出來竟感到瘋狂的樂聲對她有一股特殊的吸引,她身子每一個細胞都想跳動,兩條腿不由跟隨着樂聲擺動起來。
東尼笑了,上前說:“凱玲,你有興趣,我們跳一隻才走吧,這次,我保證不再對你無禮了。”
“好的。”凱玲把頭一揚,隨着東尼走向深入黑中。
瘋狂的音樂一首完了又一首,凱玲越跳越覺興奮。
“不要停啊!東尼,不要停!”換唱片的一瞬間沒有音樂,她也扯着東尼亂扭亂跳,放蕩有如飛女。
“凱玲,你很興奮吧?是不?”東尼一邊扭一邊說:“讓我們去另外一個更興奮的地方好不?”
“好,只要是更興奮就行了。去啊!東尼,那地方離這裡遠的麼?”
“不,一點也不,就在裡邊罷了。那簡直是個樂園。”
東尼說罷,就摟着凱玲走進一間卧室裡。
樂聲,更瘋狂了。
正此時,嗚嗚的警車聲驀地在屋外四周響起來;接着,屋子裡燈光大亮,跳舞的人四散找路奔逃。原來街坊的人們看不過眼,向有關方面通知,指出有阿飛在這裡開淫亂的派對。結果屋子裡的人,沒有一個漏網。
第二天,凱玲被凱聲從司法署保釋出來,回家後挨了母親的兩巴掌;凱聲沒有駡她,只把一份當天本地的報紙給她看。
凱玲打開報紙,只見地方新聞版以通欄的標題來報導昨夜破獲阿飛淫亂派對的新聞。凱玲細看下去,禁不住字字驚心!新聞裡有一段是關於東尼的報導,原來,東尼是這個舞會的幕後主持者,他是個從香港來的阿飛,幹的是誘騙少女爲娼的事。歷年來,被他所害的少女已有十幾人。他還有兩個同黨,在昨夜的舞會中同時被捕。從照片上凱玲認出,那兩個人就是兩個月前在三盞燈調戲自己的阿飛。至此,凱玲甚麼都明白了,她覺得凱聲說的一點也沒有錯,由於自己年紀還小,對事物欠缺分析力,加上受了社會的不良風氣影響,有了虛榮心,又過早談戀愛,這些,都成了魔鬼下手的好對象;這一次,差點兒就掉進了魔鬼佈下的陷阱裡。
經過了這次敎訓,凱玲覺悟了,她決心今後多向哥哥學習,學習凱聲的明辨好醜,做一個眼明心亮的人。
短評:值得少女們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