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輯:小説



同桌

慧心

  噢,朋友!你是學生嗎?也許你早已離開學校,也許你現在還坐在課室裡?不管怎樣,只要你曾上過學校,那您總有過一個同桌的同學吧。
  是了,別人的同桌的人總是怪親熱的——當然,和女同學一道就例外。老實說,和那些“小姐”們同桌就總不是味兒。當然囉,事實就是最好的證明。
  其實,我在班裡並不算壞,論成績,各科總算及格,若論操行嘛,雖然有時也會被老師罰站,罰抄“守則”;况且,主任有一次還當着全校同學說,被罰抄守則的人們中抄得最整潔的是我!這點,對於我來說,眞是算莫大的光榮和安慰。
  其實我還有很多優點,可說數不勝數!唉,唯是那個班主任李老師卻老愛與我爲難;不是說我遲交作業,就是批我上課不守紀律。就好像前世我與他有十大冤、九大仇似的。更倒霉的是,偏偏本學期初還把我的位子調了,要我與一個叫“朱圓芬”的女同學同坐一桌。老師之命,重如泰山。我的天喲!和女孩子同桌,還是第一次呢!
  本來嘛,對待婦女,我是挺尊重的。可在我們班就得例外,因爲誰叫整個班都是女孩子的天下呢?不是麼?班長,是女的,行長也是女的!只有體育股股長是個男的。你說氣人不?這次還分配了我和女同學同坐,眞是十分不滿意,十二分有意見,十三分反對!
  淸晨,晴空萬里,本該是個令人愉快的天氣。偏偏這天就是我和“豬腸粉”同桌的第一天,你說掃興嗎?
  “早晨!華森同學。”我的腳還沒踏入班房,“豬腸粉”就撞了出來。
  “早——”我從喉頭裡應了她一聲,眞沒趣!這聲還沒叫完,她卻熱情和我談起來了。甚麼“昨晚的功課做好了沒有呀?”甚麼“我們訂個學習計劃好嗎?”哎喲喲,我的媽!連珠炮似的聲音震得我腦子嗡嗡直叫。到最後,我索性一句也不答啦。
  各位,你以爲她眞的那麼好?嗨,別把她看這得那麼淸高。在我的眼裡,她不過是“多事婆”一名。要不,她爲啥要當起班長,又把我們管得那麼嚴呀?老實說,我見了她,就恨她三分。本來嘛,她那瓜子的臉型,挺美的,卻偏偏要在鼻樑上架了架千多度的近視眼。一見就叫人噁心!
  我準以爲她生氣了,那知她見我不答理她,卻仍滿臉笑容的坐回她自己的位子裡,拿起本甚麼書看起來。
  “來了!”我看見她的一隻手多佔了我一點點桌面,不禁心裡一動,壯了壯膽子:“喂,四眼妹,嚴重警告你,你的手侵犯了我神聖的領土!”
  她沒說別的,把手縮了回去,還是那樣專心讀書。
  “喂!快上課了,不看課外書好麼?”我又向她“挑戰”。
  “謝謝您。”她把書收了起來。
  “喂!別在老師面前裝模作樣,其實你呀……”
  她望了一望我,還是沒有生氣。
  “喂……”“喂……”
  我的天!還沒有見過這號人,被人叫喊成那個樣,卻仍不惱火。
  我早就說過,我們班主任李老師總偏愛女同學。要不,爲甚麼好成績的都落在女同學身上?他就甚麼時候也忘不了表揚女同學。看啦,他現在又叫開了:
  “各位同學!我們班的任慧儀是個思想很正確的孩子,今天,她在路上看見有個老婆婆跌倒了,便主動上前……”
  “那有甚麼稀奇啦?哼!”我心裡想:“如果要是我,別說跌倒了,就是跌死了,我也能把她救活!”
  “所以……”李老師又繼續說下去。
  “呸!”我眞有點不耐煩了。
  “咦,你小看我們女孩啦?”側頭一看,又是四眼女!
  “小看你又怎麼樣?要坐監嗎?你們女的有甚麼了不起?”
  “恬不知羞!”旁邊一個女同學氣得漲紅了臉。
  雖然如此,但我還覺得是活受罪。不是麼,自從和她同桌以後,甚麼都得受約束,至少上課就不能談笑尋開心了。
  更不愉快的事終於發生了。
  同桌的第三天,我從圖書館裡借了本《西遊記》回來,本來嘛,上課看看課外書並不是件大不了的問題。正當我看得出神時,偏偏又叫“四眼妹”管着了。
  “報告,李老師,華森上課看課外書。”
  這一說不打緊,我的《西遊記》眞的被“西遊”去了。自然,老師接着就問我:“唔,黃華森,我問你:淝水之戰過程怎樣?”
  “咦……咦……淝水,是了,他們兩軍交鋒後,曹操打了敗仗,發了十三道急令叫岳飛派救兵……”
  還沒說完,轟的一聲,同學們都笑破了肚皮,連老師也笑了。我臉上火辣辣的一下子由臉皮熱到耳根,這時候,我眞恨不得像孫悟空那樣,變個蜜蜂飛出敎室!
  自然囉,這又是四眼妹的責任。還不算,有一次更氣人的呢!
  校慶前夕,爲了幫助學校搞慶祝會,那晚我積極得忙到深夜還不睡覺,連家課也懶得做了。
  翌日,我特地早返校,本想趕昨晚的作業,那知倦得我無法下筆,書本上的字就像螞蟻似的亂跳亂動。這回,我眞的不得不求助於四眼妹了。
  “喂,敎敎我這題數行不?”
  “好,好,請等一等。”她正在敎着另一個同學哩。
  我那有閒心等她。猛然,看見敎壇上有一大叠交了的作業本,眉頭一皺,計上心頭。順手取了一本,抄啊抄啊……
  “喂,開電版公司啦?”眞是平地一聲雷,回頭一看,又是她!
  “不要抄了,華森,我敎你!”
  “不,遲啦!”我仍埋頭抄着。
  “這對你沒有好處的。”
  “但對班有好處呀。”
  “不害臊啦,抄了作業還說爲了班,我敎你嘛。”
  這回,我有點火了:“哼!不是嗎,如果我不抄就要欠啦!,那時候,班的榮譽、成績,都丟光啦。况且我還是爲了校慶而欠的呢?”我用燈籠般的兩隻大眼迫着她。
  “這樣不行!你看過《卓婭和舒拉的故事》嗎?”
  “你看過,你好啊!你學卓婭,那你不去吊頸?!”
  “哇……”這回,她眞的哭了起來。
  “嗯,太不像話啦。”“喂!你幹嗎欺侮女同學呀,你安了甚麼心?”“人家一心一意敎你,你卻駡人!”“……”她一哭不打緊,卻累得我受了同學們一頓臭駡。當然,堂堂男子漢的我,爲了這麼一個黃毛丫頭而挨批評,那還了得?!當晚,我花了好大的工夫,好容易爲她作了一幅漫畫;就像照哈哈鏡那樣:頭大,身長,屁股粗;活像個豬八怪。在上面還寫上:“天生麗質難自棄。”哈!讓她看了,不氣跌她的眼鏡才怪呢!
  翌日淸晨,正當我拿着這幅“傑作”返校時,正好她迎面走來:“早晨,華森同學。”大槪她忘記了昨天的事了。
  “唔!”正好,我順手把那幅畫遞給她。
  當然,我看得出,她看了這幅“自畫像”後,臉上的肌肉劇烈的抽縮了一下,眼角裡立即掛上了兩顆淚珠。然而幾秒鐘的工夫,她卻又主動和我談開了。
  “森,原諒我,昨天的事,我不該……”
  “活該!”我心裡想;你早點知道,我就不駡你了。
  “以後,你有困難,我一定盡量和你解決。我有困難,也希望你能幫助我,你有很多優點我是沒有的。”
  “那當然!”我受之無愧,欣然回答。
  “那你能原諒我嗎?”不知怎的,經她這麼一問,我的心眞的有點軟了下來,雖然,我的臉還是冷冰冰的。但手卻不由自主的拿回剛才給了她的那幅漫畫……
  自此以後,我也老實了多了。當然這點是表面的。我已經說過;我們做男孩子的就從不向那麼個女孩子低頭,何况還是鼻樑上架了個眼鏡的?
  該死,眞倒霉!偏偏今天就輪上我跟她一道做値日。眞是冤家路窄,我眞不知那個編値日的安的是甚麼心?
  自然,放學後,我獨個兒搶先做了起來。心裡盤算着:現在,雖然和解了,但還得保持有個男孩子的尊嚴。一個課室,二二分作五,各掃一半,井水不犯河水,各顧各的。就這麼,我很快把我應掃的地板掃完,就跳上窗門擦玻璃窗去了。
  一會兒,她回來了。當然,我沒有瞅她,還裝着使勁擦着。但我知道她在看我。要不她爲啥站着不動哩?!隔了一會,我實在忍不住了,偸偸的瞟了她一眼;天,原來她在重掃過的地方呢。
  我漫不經心的低頭看了一眼,可不是嘛,剛才我掃過的地方,灰塵仍是橫一道,豎一道的。乍眼一看,倒有點像小娃娃給關公畫的鬍鬚。當然囉。我只得裝做看不見的樣子。那知一個不留神,一隻腳踏了重,椅子一歪,就好像駕起雲頭似的,人和椅子一塊直往下掉……
  “哎呀——”天哇!我人還沒到地,椅子就重重壓在她的腿上,痛得她爬在地上,哇哇直叫。淚珠就像水決了堤的河水似的直從她睫下沿沿滾下。我一看,急得一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話也說得不靈了。
  “快…快…朱…朱圓芬……衛生室。”我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使盡吃奶之勁才把她從地板裡扶起來。那知她剛走到敎室門口,卻把身子轉過來:“不,我不去。”
  我急死了:“怎麼啦,你的血…血還流着呢。”
  “不,我不去。”她把兩隻手放在背後,挨着牆,把頭往左右擺動,兩隻水汪汪的眼眼直望着我,然後舉步正要到甚麼地方去。
  “那知……你要到哪裡去呀!”“去廚房。”
  “你……你流着血,去,去廚房幹嗎?”
  “唬——那天你不是說過要我們回廚房去麼?
  我眞想不到她竟那麼調皮,一下子,我倏地感到臉上熱得難受。
  我,忍不住笑了。
  她,眼裡掛着淚花,也笑了。

短評:可以風趣不宜過份誇張



  <同桌>寫一個比較頗皮的靑年學生在同桌的同學耐心幫助下有所進步的過程,題材比較新鮮,有相當濃厚的靑春氣息。這樣的取材,可以給其他在學的靑年文藝愛好者以啓發。
  文章寫得生動、風趣,尤其在主角“我”的心理活動方面寫得有些深度,比較突出。讀這些文章,很容易引起我們對過去學校生活的回憶而引起共鳴。這是在寫作上的優點,說明作者在語言的運用上經過了思考。
  但是,有一點必須提出的是,也許作者爲了追求風趣而過分了一點,在整篇來說就顯得有些片面的誇張。例如寫老師上課時,學生在下面亂說亂嚷而毫無感覺,甚至學生嘩然大笑而老師“一頭霧水”,就很有點問題。文章裡雖然沒有說明,但我們可以理解所寫的是一間較好的學校,難道在較好的學校中能出現這樣的情况麼?從這一點再觀察全文,使我們覺得,正面的力量太薄弱,頗皮的學生太囂張,因此,可能產生不好的副作用。就在最後,對這個“我”的顯然自高自大,無視集體的嚴重缺點並沒有給予恰當的批評,使文章結束軟弱無力,降低了它應有的敎育意義。
  適當的風趣,是可以運用的,但過分誇張風趣,文筆就會流於油滑,會削弱正確的主題思想的。
  此外,作者寫作態度也不夠認夠眞。文末注明六四年初稿,六六年修改(發表時已刪去),那麼,應當比較完善了吧:然而並不。字體的潦草,錯字的多,都是相當嚴重的。如“守則”寫成“手則”,“原諒”寫成“願諒”,“決堤”寫成“缺堤”,只能是粗率的結果。要寫作有進步,有必要從端正態度做起。
  〔文〕

  〔《文藝世紀》第一一○期(一九六六年七月號):四十三至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