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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夜校的學生
楚山孤
放學回來,壁上時鐘恰敲響十下。精神本已倦極,但心裡卻又急於要知道四年班本學期第一次常識測驗的成績。於是,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喝了杯濃茶,振奮一下精神,亮了檯燈把測驗卷改閱。
測驗卷一張又一張的寫上了分數,我的笑容隨着加深,代替了疲倦的,是興奮和歡慰。我是個初任敎師的,時刻也擔心自己敎得不好,以致把同學的成績搞跨。現在,眼前的一叠測驗卷,可給予我極大的鼓舞。當然,這些成績是和同學的努力分割不開的。最後一張測驗卷呈現眼前,卷頭“何佩娟”三字電光似的閃入我的眼裡,我心情馬上爲之緊張起來,右手緊握着紅墨水筆,一字一句的看下去。全卷看完,問題全答對,只寫錯了一個字。當我把這九十九的績分寫在卷頭時,心裡可有難以形容的歡悅。
今年初春,朋友把我薦到一所夜小學當敎師。這所夜小學跟其他的夜小校有很大的不同處,它是專爲利用工餘時間進行學習的女孩子而設的,因此學生都全最女性,並且各人在日間皆有職業,年齡也較大,一般都過了十三歲。
我被學校分配當四年班的班主任,負責敎語文和常識兩科。開課前夕,敎導主任梁老師給我介紹該班情况。她翻開了四年班的人名冊,指着一個名字對我說:“這是一個苦學生,她刻苦學習的精神可令人欽敬。她是一間醫療所的工友,因工作關係,一星期只能上三晚課,可是成績卻挺好,在班裡總跌不落頭三名外。”
聽了梁老師的話,隨着她所指的名字一望,只見寫着“何佩娟”三字——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的名字,可是自此這個普通的名字就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裡。當時,我有點懷疑,就向梁老師問:“她一星期只能上三晚課,那麼,她怎樣去弄通其餘三晚的功課呢?”
梁老師笑了笑,答說:“這個嘛,就是靠了她們班裡的友愛互助了。”說着,她又翻開了人名冊的另一頁,指着一列三個名字說:“這馬鑽根、黃玉梅、張笑蘭,都是四年班的成績優異生。當何佩娟沒有上課那晚,他們就在放學後把當晚的筆記送去給她,並給她講解當晚所學的一切。四年來,何佩娟一方面是靠着自己的刻苦和努力,另一方面就是在她們的幫助下取得成績的。”
“哦!這友愛互助的精神可眞令人欽敬。”我感動的說。
“是的。這是我校的優良傳統,歷來的同學也能發揮了友愛互助,幫助同學解決了功課上,或其他方面的困難。馬鑽根她們三人,除黃玉梅外,其他兩人住處都跟何佩娟的家距離相當遠;一在東,一在西,少說也要走十來分鐘才到;但她們都不嫌路遠,數年如一日,總是風雨無間,寒暑不斷的去給何佩娟補習。”
聽到這裡,我彷彿看到三個女孩子,在風雨之夜揹着書包,向着一間醫療所走去。立時,我心底裡油然產生了敬意。與此同時,又感覺到自己能夠當這班可愛的孩子的老師,眞是一件最快樂而又最有意義的事。
第一晚上課,我逐一的把人名點過。當點到何佩娟的名字時,在最後一行坐位中,站起了一個年約二十,身體胖胖的,圓圓臉孔的女孩子;她恭謹地垂着手,響亮的報上一聲到。我繼續點下去,原來馬鑽根,黃玉梅和馮笑蘭三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大孩子,臉上還是一臉稚氣。這一堂是上語文課,同學們都留心聽講,對不明白的地方,也能主動發問。
下課時,我在校園裡跟何佩娟攀談。我微笑的問她:“剛才你可聽得明白嗎?”
“聽得很明白,都是楚老師講得好的緣故。”她答說:“語文我倒不怎麼顧慮,我最怕的還是常識科不行。”
“爲什麼?”我問她。
她憂鬱地說:“因爲這個學期的常識當都編進了星期一、三、五裡,而我卻是星期二、四、六晚上課的;這樣,我可整個學期也上不到常識課,所以我怕成績會不行。”
我正想安慰她,她忽地又充滿信心說:“不過,黃玉梅她們會幫助我的。”
聽了她這樣說,我就再不說什麼了,心裡卻有了主意,我決定盡我的能力去幫助她搞好常識這一科。
星期五晚放學後,我還沒有離開課室,馬鑽根、黃玉梅、馮笑蘭三人已揹了書包,匆匆的就要出課室去。我攔着她們,笑問道:“是去給何佩娟補習嗎?”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紅着臉,忸怩的答了一聲是。這大槪是感到以小先生自居而靦覥吧。
我再問:“剛才的常識你們都聽得明白麼?”
她們又是互相望了一眼,彼此的眼睛都好像在向對方說:“你告訴楚老師吧。”結果,黃玉梅答我:“聽是聽得明白的,可是,一會卻不知怎地給何佩娟講。”
“爲什麼?”我笑了笑問。
“這學期的書深了嘛!而且,今晚學的‘亞洲’這課,講的都是地理,什麼半島啦、群島啦、高原啦、平原啦、盆地啦、河流啦,這一連串的,自己心裡雖明白,可是卻不知怎的說出來。”
“旣然這樣,好吧!那我就和你們一起去給何佩娟補習好不好?”我說。
三人喜得拍起手來,馬上就要拉我走。
“慢着!”我說:“我得說明,我去,只在旁看着,仍是由你們做何佩娟的小先生,若有講少了或講錯了的,我才作補充和糾正。”
兩個星期過去了,今晚是第一次常識測驗。放學後,我才去給何佩娟補測。全班的成績均優秀,何佩娟的九十九分更是閃耀着陣陣光芒:它是凝結了一夥刻苦學功課的心,和偉大動人的友愛互助精神。
〔《文藝世紀》第七十一期(一九六三年三月號):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