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文人畫傳統
——一代丹青手樓柏安的風采
數年前,我聽説香港卡通大師胡樹儒先生收藏了許多中國名畫,其中不少是樓柏安先生的作品。“樓柏安”這個當時中國畫壇上陌生的名字,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和好奇心,因為我在報社做美術編輯,不久就在澳門認識了樓柏安先生,也看到了他的書畫。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樓柏安先生和他的書畫第一眼就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港澳這個商業社會裏,商品畫泛濫,許多畫人都難免受到影響,然而樓柏安先生和他的書畫卻充滿了“書卷氣”。他的書畫清新脱俗,山水畫溶合了近代中國畫大師黃賓虹和傅抱石的精髓。但是説他屬於浙江畫派或江蘇畫派都不貼切。
面對樓柏安先生的書畫,我反復思索,為甚麼他的書畫如此強烈地吸引我?為甚麼胡樹儒先生會收藏他那麼多的作品?答案只有一個:因為在樓柏安先生的書畫裏有中國文人畫的傳統。記得在北京求學時,修中國美術史課程,對中國文人畫派的起源,兩位教授就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位教授説文人畫始於南朝:另一位教授説文人畫是宋朝大詩人蘇東坡開創。兩種觀點相持不下,現在看來這兩種觀點可以合一。南朝的時代,莊老的學説盛行,那時候一些文人學士有超塵脱俗的思想,要脱離物質的束縛,發揮自由的情緻,把思想寄托在高曠清淨的境界之中,其中有兩個文人宗炳和王微,專畫山水表達他們的人格和思想,他們的畫和同時代的其它畫家不同,他們的畫帶有鮮明的文人氣息。到了宋朝,蘇東坡曾經專門寫詩稱道宗炳的畫,由此可見蘇東坡與宗炳神情契合。所以我認為:文人畫派在南朝宗炳、王微萌發,到宋朝蘇東坡時形成,這樣説更準確一些。
南北兩宋的時代文運最隆,文家、詞家、詩家、理學家,如同群星燦爛,所以文人畫也就應運而起,直至清未民初,文人畫雖然歷經滄桑,但始終得到力代畫家的繼承和發展。文人畫強調寫意,比如梅和竹是中國畫家常畫的題材,可是在金冬心和鄭板橋的筆下,畫出了獨特的姿態和品格,加上他們咏梅咏竹的詩文,表達了畫家本人的思想、情感、性格和美學理想,倪雲林自論畫“僕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又論畫竹“余畫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豈復較其似與非,”山水畫也是如此,明未畫家石濤主張在藝術創作中要“自有我在”,反對“食古不化”,倡“無法之法”。他強調表現個性和創造精神的觀點使人耳目一新。中國文人畫不僅成為中國畫的一大流派影響深遠,兼及鄰國:至二十世紀以來,更逐漸為世界藝壇所重視,中外有識之士,一致認為文人畫傳統是中華民族寶貴的文化遺產。從樓柏安先生的山水畫“大江東去”,“宋人詞意”和“月夜”可以看到他的作品不僅意境多樣,筆法揮灑自如,用墨淋灕盡致,情景交融,耐人尋味,在技法和風格上有所獨創,這些和文人畫的傳統是一脈相承的。
此外,中國歷來認為“書畫同源”文人大凡寫得一手好字,也能畫得一手好畫,所以,古人書畫兼長的很多。柯九思論畫竹“寫竹幹用篆法,枝用草書法,寫葉用八分法,或用魯公撇筆法,木石用釵股屋漏痕之遺法”。由此可見文人畫強調把書法的意趣放進畫中,形成所謂“筆墨趣味”。現在有些學西洋畫的人改學中國畫,由於書法的功底差,所以成就也不大,主要就是缺乏書法意趣。樓柏安先生自幼在嚴父的教育下刻苦習字,形成他獨特的書法風格,樓柏安先生書法蒼勁古拙。與他的畫匯成一體,相得益彰。
文人畫的要素:第一要人品,第二要學問,第三要才情,第四要功夫,歷代文人畫的代表人物,無論是宗炳、蘇東坡、米芾還是近代的吳昌碩、齊白石,他們都是品格高尚,學問淵博的大學問家,都是傑出的,富有創造精神的畫家,他們繼往開來,承上啟下,不斷把中國的繪畫藝術推向高峰。
樓柏安一九九○年歲末在臺北市立美術館和臺灣省立美術館先後舉行書畫展覽,盛況空前。樓柏安先生的潑墨山水畫在臺灣海峽兩邊的畫壇上都贏得了廣泛的贊譽和極高的評價,臺灣皇冠藝文中心還出版發行了大型畫册——《樓柏安書畫集》,上海著名老畫家程十發看到這本畫册之後十分激動的寫下一首五言詩:
一代丹青手,能翻六法新。泉唐多巨情,惊煞徐青藤。
老一輩的藝術家對中國畫壇人材輩出興旺發達局面表達了由衷的喜悦。
日前我收到《樓柏安書畫集》,拜讀之後從以下三個方面談談自己的感想。
一、詩情
追求充滿主觀情調思緒的意境,是樓柏安先生書畫藝術中一個鮮明的特色。古人講“詩中有畫,畫中的詩”,實質上都是強調藝術作品中的山川草木要受心靈的主宰,要有情感的流動。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説:“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王國維這段話中“真感情”顯然是最重要的。所謂景物之“真”,也包含着藝術家為表現自我情趣對自然景物所進行的選擇、提煉、取舍等主觀因素。
在樓柏安先生的畫卷中,讀者可以領略到古詩詞韵律的節奏美。畫家根據元人馬致遠的《天淨沙》:“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用水墨和線條渲染成一派哀愁寂寞、宇宙荒寒、惆帳無邊的境界、畫面上雖然没有“古道”、“瘦馬”和“夕陽”,但是樓柏安先生用他特别講究的疏密、濃淡、聚散的筆墨在畫面上形成時間、感情和景物的空間,形成一種節奏感,使讀者自然的聯想到“古道”、“瘦馬”和“夕陽”,“斷腸人在天涯”的意境油然而生,樓柏安先生這幅《小橋流水人家》情景交融,韵味無窮,抑揚頓挫的節奏活躍了讀者的藝術想象,激發了讀者的情感活動。
在繪畫的技法上,西洋畫運用焦點透視,中國畫遵循散點透視。但是在樓柏安先生的山水畫中視點變化不是散漫而無規律的,他依照山川河湖的自然形式變化和心靈的搏動而形成。讀者能夠從畫面上感受到畫家內心詩一般的吟唱,聽到時而高亢時而憂傷的音調,樓柏安先生的作品中用蒼勁的線條、大膽的潑墨,將山石樹木、溪水漁舟,依次映入讀者的眼中,留下強弱不一的節拍,組成余音繞梁的旋律循環往復以至無窮。
二、墨韻
樓柏安先生的畫講究意境,特别重視墨色虚實的處理,致力於潑墨情趣,借山川雲烟抒發情感,如石濤所説:“山川與予神遇而迹化也”,樓柏安先生在抓住景物的神韵的前提下,虚化客觀物象,畫面上出現的景物已經是樓柏安頭腦中構思而成的意象,為了表達繪畫語言難以闡述的深意悠情,樓柏安的水墨畫中留下許多虚空迷濛的部分,像王維的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最大限度地淡化、虚化景物的同時也就最大限度地創造了意境,雖然畫面上不同於大自然具體的山泉峰嶺,但是創造了一個美的氛圍,可供讀者的心靈神游、魂牽夢縈。無論俯視涓涓細流的清溪,還是仰視緩緩飄拂的雲風,樓柏安先生為讀者創造了一個淡泊而不至無形,超脱而未能出世的桃源仙境,成為觀衆情感迴蕩升華的天地。
《隱居圖》是樓柏安先生近年來水墨畫創作中的精品,畫面似乎没有情節內容引導讀者,只是以虚實、黑白的筆墨來協調統一營造氣氛,讓巨石、峰巒和遠山穩固的濃墨與雲霧、溪流、天空三層虚無的淡墨交相輝映。各部分又呈現出不同的虚實相生的姿態,上部山巒堅實沉重,中下部相對空虚輕靈,如雲嵐驟起仍惊濤拍岸,巨石上老翁處之泰然,人在虚實交替中出現。在這幅畫中大自然化作樓柏安心中的意象,與他本人整個的心靈溶匯成一體。樓柏安水墨畫中山川明晦、草木枯榮均取之自然,是景,然而又是情,因為這些潑墨淋灕的畫面來自波瀾起伏九曲迴腸的藝術家心底。

隱居圖(中國畫)
作者:樓柏安
三、傳統
中國近代畫家自張大千以來,潑墨成風,近年來形成了一股潮流,也成為畫壇一種趕時髦的手段,但是大部份潑墨作品都流於形式而失敗。一些淺薄的畫壇弄潮兒,急功近利,缺乏扎實的基本功,當墨色在宣紙上漫無邊際的流成“千軍萬馬”便不能駕馭,潑墨也就化作斑斑污漬而不可收拾了。
創新需要刻苦磨練,不可能一蹴而就。一代宗師陸儼少先生評論樓柏安先生的書畫藝術的成就時指出:“柏安初以書名,用力至勤,積稿纍尺,專精不懈,故能筆酣而墨飽,勢奇而氣旺,草書精熟,謀篇多變,得雲霞掩映之妙。故移之於畫,無不相通,而畫之妙,亦稱是。書畫同源,豈徒然哉。今之學者,好作無根不經之論,廢棄筆墨,鄙視傳統,借名創新,侈言抽象,蓋未有得也。觀柏安之畫,既甚抽象,意境高遠,韵味自足。夫八法以筆陣名篇,六法亦稱骨法用筆,兩者初無二致。故學畫必先學書,書成畫亦隨之。柏安之學,由書及畫,書畫并進,故可貴也。”
陸儼少先生是中國現代著名的山水畫大師,又是德高望重的藝術教育家,他對樓柏安書畫的評價以及由此而發表的語重心長的教誨,對當前中國畫壇有重大的指導意義。
同時,樓柏安先生是一位不知疲倦的探索者,他不滿足已經取得的成就,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他不斷改革、勇於創新,追求完美,他的彩墨畫已日趨成熟,他吸收西洋畫印象派的精萃,在重彩這個新的領域中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樓柏安先生已經成為當代中國潑墨山水畫的傑出代表,新文人畫的典範,希望他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取得更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