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拿破侖帝國崩潰之後,葡萄牙的攝政王愈來愈奴性十足,里約熱內盧的流亡王室也是卑躬屈膝,葡萄牙因而愈來愈深地陷入了英國的控制之中。若昂六世不但拋棄了災難深重的祖國,使葡萄牙人民家破人亡,還不顧英國早已征服了葡萄牙,而動用全部的部隊和資金去征服烏拉圭。英國的將軍貝雷斯福德(Beresford)勛爵成了葡軍的總司令。在他的獨裁統治下,葡萄牙由一個破落的英國貿易市場又淪落爲一個慘遭蹂躪的愛爾蘭式的省份。面對它咄咄逼人、專橫傲慢的態度,葡萄牙人畏縮了;軍事預算佔了國家近三分之一的稅收;軍隊基本上爲英國人控制,而葡萄牙那些著名的軍事首領卻靠邊站。勇敢的戈梅斯·弗萊·安德拉德(Gomes Freire Andrade)是慷慨、勇敢的葡萄牙貴族安德拉德家族的後裔,他曾在拿破侖手下當過將軍,贏得了很大榮譽。他的光榮歷史激勵着他也終生爲自己的祖國而奮鬥。他組建了一個愛國聯合會,目的是使葡萄牙擺脫被人控制的命運。但是,英國獨裁者及其走狗像陰影一樣籠罩着愛國聯合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迫害他們。愛國運動的領袖們被送上了斷頭臺。按戈梅斯·弗萊·安德拉德的級別,他有權自己下令讓人開槍,但他的這一特權都被剝奪了。這位經歷過15次戰役的英雄,在被穿上囚犯的衣服時,氣暈了過去。一個勢力很大的軍事組織決心要營救這位愛國者,但戈梅斯·弗萊·安德拉德卻不贊成這種衹對英國人有利的血腥戰鬥。拿破侖曾預言過,英國將使葡萄牙血淚漣漣。但是,葡萄牙人的鮮血並沒有灑在這些烈士的墳墓上:英國人根本沒有給他們葬在墳墓中,而是燒掉了他們的屍體,把骨灰都扔到了海裡。
  烈士的鮮血喚醒了長期受盡壓迫的人民。貝雷斯福德離開葡萄牙前往里約熱內盧,波爾圖趁機爆發起義,並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爲國家臨時政府做準備。這一神聖的自由事業得到了里斯本的響應。接着,整個葡萄牙都行動起來了。波爾圖和里斯本的委員會聨合召開制憲會議。攝政王被推翻了。貝雷斯福德帶着軍隊,妄圖捲土重來,恢復暴政,但他卻不敢上岸,衹得退回英國。在里約熱內盧,憲法也得到了擁護。在軍隊的催促下,國王最後被迫返回他沒盡到責任的國家。他適時地聲明贊成已頒佈的民主憲法,然後登上了葡萄牙的國土。
  當這一深受歡迎的變革消息傳到澳門後,澳門的保守派和立憲派就應追隨何種政體發生了爭論。保守派的領袖是阿里亞加,一位貴族官員。他的聲望及影響力嚴重地阻礙了澳門立即進行變革的行動。這使公民若昂·奈波木賽諾·馬爾(João Nepomuceno Maher)奮筆疾書,請求議事會實行變革。接着,衆多的市民又抗議澳門當局對馬爾的正義要求和澳門人民的意願置之不理的態度。
  在由米蘭達·利馬(Miranda Lima)執筆的一份給國王和國會的請願中,澳門要求舊式的議事會政體必須適應憲法條文,並解散1810年成立的攝政王營隊,由市政衛隊接替防務;免除澳門殖民地金庫對果阿和帝汶政府的補貼金;殖民地軍隊及民政部門可以僱用澳門人——總之,澳門是澳門人的澳門。
  1822年2月16日,政府召集市民到議事亭前,莊嚴宣誓效忠憲法。但是,當局宣佈在收到國王和國會的指示之前,暫不實行衆人希望的變革。這是不得人心的。而且,一個很有影響的黨派堅持認爲,旣然目前政府中反對憲法條文的官員佔主導地位,那就不應在這樣一個政府的帶領下來宣誓效忠憲法。
  1822年8月17日,議事會召開例會。公民阿爾梅達·卡爾瓦略·席爾瓦(Almeida Caevalho e Silva)向會議遞交了由6名公民聯名簽署的抗議書。這份抗議書控告阿里亞加爲保住職位,不惜唆使中方插手干涉澳門內部事務。阿里亞加反駁說,這一控告含沙射影,毫無根據。他指出,有人認爲他損害了殖民地的利益,而實際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殖民地的福利,這一點甚至控告他的人都承認了。他提出辭職,但很傷心地問要把他放逐到甚麼地方。他抗議這一控告引起的後果,否認他對中國政府的毒辣手段負有任何責任。他認爲,政體變更會引起中國方面的激烈反應,而他衹不過是盡力避免發生這種情況罷了。
  在答覆公民們的抗議書時,議員們說,在接到里斯本命令他們何去何從之前,他們將留任,希望能得到公民的支持。現在旣然未接到任何指示,他們打算進行一次新的選舉,使之更得人心,更受歡迎。他們宣佈,阿里亞加已經辭職,現在與中國人打交道的責任落在了他們身上。這些中國人眼下正被一些流言輩語搞得人心惶惶,這些毫無證據的消息本不該被透露給他們的。議員們希望,爲不致引發動亂,新的政體不應與以往的慣例發生激烈碰撞。澳督將在履行自己義務的條件下盡量不參與新政體,假如公衆的幸福與和平需要這樣的話。
  保利諾·達·席爾瓦·巴博薩(Paulino da Silva Barbosa)少校帶一個公民代表團就留在了議員們身邊,正式要求選舉新的議事會。這一要求與一些議員的意見不謀而合,因爲近來政府處於癱瘓,城裡一片混亂。
  選舉在8月19日舉行。在此之前還發生了一次騷亂。卡爾瓦坎蒂(Cavalcanti)少校說與會者無權改變政府,結果他差點被扔到窗外。爲平息與會者的情緒,民衆領袖席爾瓦·巴博薩宣佈,人民希望的政權應與憲法有着最緊密的聯繫,同時也不應有悖於久經考驗的慣例。最後,這次選舉確定的政府形式是1784年之前盛行的。議事會再次被授予立法、執法和司法權,不受澳督和王室大法官的控制。在巴博薩的提議下,海軍准將卡斯特羅·卡布拉爾·阿爾布克爾克(Castro Cabral e Albuquerque)被任命爲軍事總督,而阿里亞加被則剝奪了所有職位,如王室總大法官、關稅監督及財政審計、孤兒財產託管人以及仁慈堂値理等職。阿里士多德的祈禱對他是再合適不過了:但願他強迫澳門城記住他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阿里亞加對王室忠心耿耿,反過來卻成了王室的受害者。他忍受了種種責難和污辱,他那極其敏感的個性又使他更加痛苦。這位老資格的領導人爲他的卓著威名與不幸付出了代價。他的不幸使他一貧如洗,債務纏身,也使許多進行商業投機的債權人破了產。一位頭面人物估計這些債權人的損失至少有300至400萬元。(222)
  新的政體成立不久就發生了一起軍事政變。巴博薩少校受了傷,與另一位議員維森特·貝洛(Vicente Belo)一起被關押在大砲臺。這次政變由於缺乏有才幹的領袖,很快就失敗了。在第二天召開的大會上,巴博薩免去了軍事總督的職務,指控他爲未遂政變的領導人之一。所有被牽連的軍官和大部分駐軍都被關了起來,最後被押往果阿接受審判。有人告密說阿里亞加是主要的政變策劃者,大會決定放逐他。爲防止他被憤怒的人群打死或打傷,巴博薩陪着他來到城堡,把他關在此處,直到被押解出去。但由於他身體欠佳,被允許移到自己的住處,處於監視之下。他一直呆了三個月。最後,在議事會的壓力下他和那個被罷免的軍事總督一起被押往里斯本接受審訊。但在最後一刻,他設法逃走了。他坐上了一條船逃到了廣州,在那裡準備東山再起。
  在果阿總督曼努埃爾·達·卡馬拉(Manuel da Camara)的命令下,“火蛇(Salamandra)”號驅逐艦載着軍隊從果阿前往澳門,企圖恢復舊政權。議事會得知這一消息後,決定委派巴博薩馬上去里斯本向國王和國會呼籲,反對果阿總督的專制。雖然這一計劃合情合理,但未能付諸實施。1823年6月16日,“火蛇”號抵達澳門的錨地,一名軍官上岸通告議事會此行的目的。澳門認爲果阿總督的命令未經葡萄牙政府授權,所以拒絕服從。澳門拒絕允許這艘軍艦進入內港,嚴禁市民與之發生任何聯繫,同時還切斷了它的給養,除非它答應返回果阿。在這種情況下,“火蛇”號攔截了一艘裝着稻米的葡萄牙船,強行取走了100袋米,指揮官衹爲此開了一張收據。爲防止船上的部隊登陸,市民們武裝了砲臺,護衛海岸,下定決心爲捍衛自由和家鄕而不惜犧牲生命。砲臺指揮接到巴博薩的命令,如果軍艦企圖駛進內港,就開砲射擊。另一方面,軍艦指揮官包也(Joaquim Mourão Garcez Palha)下決心要部隊登陸。爲避免交戰時與中國人發生衝突,他要求兩廣總督讓全體中國人撤出澳門48個小時。
  與此同時,阿里亞加拜會兩廣總督,聲明澳門的態度是違反王室命令的,請求中國地方官吏能保證這艘軍艦的給養。兩廣總督指出,雖然此事是葡萄牙人的內部事務,但任何一方都不應採取過激行爲,因爲澳門的情況與葡萄牙任何其他一個領地的情況都是不一樣的。兩廣總督及軍政要員就此事上奏皇上。皇上下旨說(223),阿里亞加的行爲忠實、直率、禮貌而且熱情,所以對破壞和平的野蠻粗暴之徒須予以嚴懲,兩廣總督與阿里亞加協調一致,共同處理好此事,並隨時向皇上彙報。
  兩個總督特使(一位是廣東巡撫,另一位也是軍事大官)來到澳門商討給養一事。經反復磋商,他們建議召開一次全體大會。包也參加了,“火蛇”號載來的軍事分遣隊司令卡布拉爾·德·埃斯特菲克(Cabral d’Estefique)少校也參加了這次會議。少校向大會遞交了果阿的命令,這份命令任命他爲澳門總督。大會一致否決了這一命令。中方兩位特使提議“火蛇”號應返回果阿。他們得到了軍艦將於東北季風到來時返回的保證,就返回了廣州,同時吩咐當地官員注意殖民地的動靜。
  因爲澳門的司法與財政十分混亂,巴博薩提議重建議事會。原議事會中的法官應分開選舉,獨立於議事會。巴博薩還倡議在葡萄牙國會任命一名澳門代表,以便糾正因里斯本缺乏這樣的代表而引起的很多冤情。他的這些建議被拋到了九霄雲外,而議事會也被自己的困難處境弄得頭暈眼花,對日益增長的保守派努力不聞不問。
  9月23日凌晨,軍事分遣隊未遭任何抵抗就登了陸,並聚集到議事亭前。巴博薩在睡夢中驚醒,遭到保守派的逮捕,被押解至“火蛇”號軍艦上。與此同時,包也和德·埃斯特菲克(d’Estefique)發表告示,敦促立憲派不要再追隨巴博薩。
  一個由莎辛(Chacim)主敎、埃斯特菲克少校和新選舉出來的議事會長老組成的臨時政府很快成立了。
  接下來,大家一致要求讓阿里亞加重新掌權。宗敎界、陸海軍官、葡人及華人社區紛紛上書,請求召回阿里亞加。這些請求雖然各不相同,但都極力讚揚他對澳門的傑出貢獻。其中一份請求是從前阿里亞加的債權人所寫。這些人曾經因爲阿里亞加而陷入極度的貧困之中,而現在他們卻把悲痛拋在一邊,一心想着要拯救那些傑出的被放逐者。這充分顯示了他們的高尙品格。臨時政府召回了這位深受暴政和誹謗之苦的傷心人,並恢復了他的職位。正當澳門人民對他感激萬分之時,他卻去世了。一年以後,即1824 年,由於長期疾病纏身以及流亡期間所受的精神折磨,他過早地結束了他輝煌的一生。
  “火蛇”號押着巴博薩和其他幾名立憲派領導人返回了果阿。本來聖約瑟學院的院長萊特(Padre Leite)神甫也要被押往果阿的,但由於學院的學生和他們的父母爲這位可敬的學者苦苦哀求,他才得以留了下來。另外幾個立憲派領袖爲不致被捕而逃了出去。1825年,臨時政府解散,包也返回澳門任澳門總督。他宣佈了王室對政治犯的大赦令,希望那些立憲派領袖能利用大赦的機會回到澳門。但有些立憲派領袖卻寧願過顚沛流離的逃亡生活。儘管如此,殖民地的行政工作又走上了正軌。
  這一階段値得注意的一件事就是澳門於1822年出版了第一份報紙——《蜜蜂華報》。這份報紙是巴博薩創立,由多明我會的領導人編輯,通篇都是這一派敎士慣有的煽動性言辭,眞讓那些保守派覺得如芒刺在背一般。1823年8月23日的一期言辭大過激烈,臨時政府下令將當日所有報紙堆到王室大法官邸前,當衆燒燬。阿里亞加複職後,查封了此報,轉而發行《澳門報》。
  與此同時,在葡萄牙,仇視民主派勝利的米格爾王子(Dom Miguel)率一支軍隊解散了國會,取消了憲法,讓父王復了位,重新實行專制統治。這一政變受到了澳門的熱烈歡迎。此時,巴博薩一派的自由主義已被消滅,議事會數次向王室派遣恭賀使節,受到了王室的寵愛。尤其是1818年多米尼戈·皮奧·馬克被派去祝賀攝政王登基一事。多米尼戈爲議事會的議員們得到了“Vossa Senhoria(閣下)”的封號——這在當時的葡萄牙人中可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澳門張燈結綵,再次向專制的君王宣誓效忠,而且不顧國人的權力遭到了踐踏,爲慶祝立憲派垮臺而舉行了各種各樣的遊園、宴會和感恩祈禱,還讓整個城市整整3個晚上燈火通明,以示慶賀。
  但是,法國大革命的餘暉雖然姍姍來遲,卻依然照亮了葡萄牙。在經歷了一次內戰的風風雨雨後,人民再次取得了勝利,憲法重又得以堅決的實施。葡萄牙因此次內戰而元氣大傷,被英國奪去了巴西。在這場佩德羅(Dom Pedro)與米格爾之間的血醒鬥爭中,澳門支持的米格爾派的勢力甚囂塵上。因此,米格爾派垮臺後,幾個支持米格爾的主要領導人被免了職,雖然他們都是心裡爲澳門的福利着想的人。
  葡萄牙的政治變革使澳門有了一種新的殖民政權。1834年王室命令,衹要新政體適合當地情況,就應立即實行。其中一些措施有:廢除王室大法官一職;1835年,澳督晏德拉解散了議事會。從此,澳督成了行政總督,被授予了最高權力,而議事會衹能負責市政事務了。
  這一行動結束了澳門的議事會政體。在行使自己新的角色時,這個曾被葡萄牙王室授予“忠貞議事會”稱號的議事會可以感到安慰的是:回想從前,儘管它脆弱不堪,卻衹有它的妥協政策才能在中國肆無忌憚的排外主義中經歷了2個半世紀的時光;對澳門人來講,議事會一直都是慈父一般的政府;正是由於議事會在多次重大歷史考驗中對葡萄牙忠心耿耿,才使澳門雖然遭到遺棄,卻抵抗住了一個接一個海上霸主的進攻,葡萄牙也才得以仍然擁有這塊殖民地。
  令人高興的是,晏德那是澳門的模範總督。他思想開明,辦事直率,葡萄牙和其他外國人社區都對他讚譽有加,他的堅定不移的態度也贏得了中國人的尊敬。澳門人民送給他劍,以示敬仰之情。他們永遠都會記住,晏德那離開澳門時,本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帶走一筆財富,但他卻衹帶了5塊錢,甚至他的密友們爲他回程準備的東西他都一槪謝絕。
  立憲政權還採取了一些其他有益的措施:敎會的命令被禁止,家奴被解放了。改革措施的最後一項是,澳門於1844年擺脫了果阿的有害無益的監護。從此以後,澳門、帝汶和索洛爾(Solor)被破格組成一個省,由澳門領導。當然,這二個富饒的、但未能充分開發的東印度屬地應得到比這一地位更好的待遇。
  1838年,葡萄牙內閣命令澳門建造博物館、圖書館和植物園,並將中文作品譯成葡文。但澳門卻對這些要求遲遲不予滿足。
  這一時期,澳門也取得了很大的文學成就,著名的學者有貢加韋斯(Padre Gonçalves)神甫和馬禮遜博士兩位漢學家,以及龍思泰,米蘭達·利馬敎授(田園詩《阿萊克托里亞(Alectorea)》(224)的作者)。責加韋斯神甫編纂的字典是葡萄牙前所未有的漢學硏究成果。(225)
  也就是在這一時期,詩人賈梅士住過的那個聲名遠播的石洞開始被看作一個充滿浪漫的聖地。它的魅力使許多才華橫溢的朝聖者詩興大發,紛紛向賈梅士獻上迷人的詩句。被記錄下來的最早的當是一個古羅馬護民官的後裔所寫的詩句:


啊,賈梅士,這濤濤聲浪中,
你詩興勃發,不絕吟唱。
阿波羅火炬耀你天賦,
謳歌盧濟塔尼亞英雄。
從特茹河到金色的骨灰盒,遠離故土,
從貝婁娜處他膺獲不朽榮譽。
不幸流亡者,荷馬的同路人,
貧困換來了天才。
他已入魔,苦痛詩句令人陶醉,
愛情烈焰,文藝九女神吟唱。
葡中共懷念,
光陰摧朽,英名萬古。


  德庇時(John Francis Davis)爵士是東印度公司的商務監督,後來當上了鄰近英國殖民地的總督。他的詩句也同樣膾炙人口:


“這一片小叢林淸幽寂靜,令人陶醉,
直射的陽光照射着,透過樹葉的濃陰。
曾有一位葡萄牙詩人迸發出靈感,
天賦才華寫就了優美的古典詩篇。

昔日的半身大理石像點綴着岩縫石隙,



命運多桀的詩人,如此備受熱愛和磨難。
據說賈梅士從這個石洞的柔和光線中,
尋得安寧來寫下他不朽史詩。

然而,邪惡得手啊,褻瀆了這塊聖地,
把石像弄得殘舊破碎,摔在地上。
深沈無言的哀傷啊,無法從心中排遣,
森林之神的哀傷,籠罩着那幾塊巨石。

詩人的英名卻依然存留,閃耀着光芒,
那廣泛流傳的詩篇,自有永恒的價値。
無需靠豎立這容易損壞的紀念碑,
來記下詩人命運的輝煌與坎坷。

在天才的魅力逐漸消失之前,
時光的扼死之手將無從舉措。
雖然紀念像能被粉碎,化為塵埃,
天才的靈火一旦點燃,便會永放光芒。”(226)



  一開始,人們爲賈梅士在這個隱居之處供奉了一個製作粗陋的半身塑像,但多次遭到異敎徒的毀壞。塑像更換了好幾次,最後,多虧馬葵士(Comendador Lourenço Marques)紳士的關心(花園和洞穴就在他的領地上),塑像才得以換成了在里斯本澆鑄的銅像。馬葵士還爲這塊聖地豎了多塊花崗岩石碑,上面刻上了詩文。
  銅像的底座上刻有《葡國魂(the Lusiadas)》(227)的6節詩文,每邊3節。下面是理查德·伯頓(Richard Burton)爵士的英文譯文:



“請看這個人與你的機遇相同,



他戰功赫赫卻遭到以怨報德,
在你們兩個人的經歷中可以看到,
作為國王與宗敎的銅牆鐵壁,
壯志英豪一朝淪落何等悲慘,
窮困潦倒死在貧濟院的床頭。
喜怒無常為所欲為的君王呵,
你竟絲毫也不顧公理和道義。”

看如此長久以來我四海謳歌,
你們的盧濟塔尼亞與特茹河,
不幸的命運攜帶我浪跡天涯,
讓我受盡了種種苦難與挫折:
時而棄我於動蕩不定的大海,
時而陷我於殘酷危險的戰爭,
彷彿那個注定死亡的坎娜瑟
永遠是一手執劍,一手握筆。

時而我窮困潦倒,招人生厭,
不得不寄人籬下,受人白眼,
時而我剛剛捕獲了一線希望,
想不到更加慘痛地化作泡影,
時而我僥幸拾回了一條性命,
真可謂千鈞一髮,提心吊膽,
就好像出現了猶太王的奇跡,
有道是九死一生,苟延殘喘。

經歷驚心動魄的危險之後,
經歷艱苦嚴峻的奮鬥之後,



酷愛名譽的人們終于獲得,
不朽的光榮和顯貴的爵位。
他們並不是永遠依靠祖先,
依靠古老貴族之樹的庇蔭,
並不是依偎在鍍金的床榻,
擁裹着柔密的莫斯科紫貂。

雖然如此,我也並不否認,
在貴族豪富世家的後代中,
不乏繼承高尚顯赫的傳統,
維護了高貴血統名譽的人,
儘管他們祖先的光輝形象,
不會因為他們而更加榮耀,
至少他們不令其光芒晦暗,
然而這是十分罕見的情況。

我美麗可愛的特茹河仙女呵,
請看我不僅忍受着極端貧困,
那些一向接受我謳歌的人們,
竟然給我的詩句這樣的報償;
我所獲得的不是渴望的休憩,
那金色的花環與顯赫的榮譽,
卻為我想盡聞所未聞的苦役,
把我拋入那種極悲慘的境遇。



  在最靠近洞穴的石碑上刻着阿爾梅達·加雷特(Almeida Garret)《賈梅士》一詩中的優美詩句:

啊,賈梅士洞,孤寂怡人,
多少悲傷的溫馨時光逝去,
思鄉無日不悠悠!溫馨的賈梅士洞
請傾聽我的哀嘆,
請耳聞我的愛怨,
啊,怡人的淸新,啊,快慰的桃園
在此我躲避痛苦悲傷,
愛情,祖國給我靈感
光陰,不公
多少流言蜚語飛來!
你的胸中蘊藏着我的哀嘆,
你將向後人傳誦
我訴說的愛情隱祕,
你將告訴忘恩負義的葡萄牙人
若我曾是葡萄牙人,若我曾經愛過祖國,
若除了祖國與愛情,為了另一目的
我的心靈曾激蕩,我的雙臂曾奮鬥,
或許我的詩句造就了萬代後人。



  從前洞穴口有一個門廊,一位中國滿淸官員用中文在門楣和廊柱上分別寫道:



“偉聖哲人。”
“才德超人因妒被難,奇詩大興立碑傳世。”



  這個門廊其實就是中式的牌樓,建造於1840年。到1886年,當洞穴和花園成爲公有財產時,這個牌樓被拆掉了。其實,早在1851年,就有人呼籲將它拆除。

為何這許多裝飾,為何這雙重門檐,
這當代的角檐遮蓋了古樸石洞,
這浮華裝飾,豈非借來的豪華?
來吧,請來這憂郁之地
它質樸,崇高的外觀,神韻奧秘,
孤高。
懸岩殘存,無花飾,無雕刻,
自有大自然神韻萬千。
這是甚麽光束?為何刺痛他的雙眼?
排場、異國豪華何需?
篆刻岩石上之名
便是其最大榮譽。
世俗褻瀆將其粉碎,
聖殿四處緊閉。
請來光顧此地;
步入濃蔭,
著名詩人安坐樹下
躲避酷暑;
端詳塑像
傾聽詩歌,
崇高的聲音給人多少靈感;
聲聲不絕
里拉琴淒悲的樂曲
從其指下流出。
遠離塵囂,與世隔絕,
在這寧靜與安謐中,
獨石之上,沐浴和風,



濃蔭中,淸新怡人。
不朽詩篇
傳閱後人;
卸下沉重盔甲,
厭倦戰爭,憎惡血腥廝殺,
無畏戰士,豪邁冒險家。
更加肥沃的田野中找尋新榮譽,
每每得勝的額頭上
新的桂冠重戴;
這便是他們的同胞,可愛溫柔的偶像,
他的思想,雄偉話語萬世流芳,
他的熱情奔放四處播揚
他無畏行走在詩歌的田野上4
花崗岩基,永遠屹立
巍巍豐碑。



  1851年,馬葵士(Comendador Lourenço Marques)紳士出版了一本文選,收集了所有這些以及其他很多詩文。其中瑪麗·米德爾頓夫人的優美迷人的詩句使這本文選增光生色不少:



啊,卡蒙斯!多少回
我在白鴿巢公園憂郁的樹蔭中流連忘返,
憶你,仰天長嘆!
受人愛戴,愛戴衆人,崇高的人啊!
你奮鬥终身,頑強不息,
大地的桎梏粉碎,
無拘無束,精神昇華!
你的才華為逢場作戲掩蓋?



你可享受
凡夫俗子的朝拜?
同你一樣流離的人,
靜坐你那粗糙的石碑旁,
濃蔭中,無人問津,默默無聞,
你的奇詩噴涌?
萬國來拜,
衆人的腳步找尋你的浪跡
來到這憂郁的棚寮。
酷愛詩歌藝術的人
不會舍棄這孤獨
但內心一個聲音回蕩
啊!願詩人永遠是我們的詩人!
我攜來禮物,
斗膽謳歌卡蒙斯,
學會珍惜他的價値。
但我現在漫遊的腳步,
再也不應踐踏這小逕。
將此回憶
帶往一遥遠的海灘!
永遠安息吧!
從你無與倫比的不幸中
你獲得了多少眞知灼見的智慧敎益。
啊!我們深知每次不幸4
將你一步步帶近海灘
不幸的土地永遠不會
打擾你的天倫之樂。
再見,士兵詩人的身影;



再會,與我憂憂浪跡天涯的朋友,
漫遊寧靜的樹林,
我更加憂憂寡歡,見多識廣,
溫馨的孤獨中,
波瀾壯濶的人生令人沉思萬千。



  註釋:
   (222)帕伊瓦《蜜蜂華報》,1822年10月14日。
   (223)參見1824年6月2日《澳門報》。
   (224)1838年在澳門出版,1866年又與他的另外幾首詩一起在香港重印。
   (225)關於這位學者的著作目錄,參見《澳門歷史大事記》,第90頁。
   (226)金註:漢譯引自《早期澳門史》,第232-233頁。
   (227)金注:一譯《盧濟塔尼亞人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