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花非化

魯茂

  外面,火傘高張,熱浪洶湧;寫字樓內,冷氣強勁,像一個小小的廣寒宮。
  張君樂是AA洋行的一位部門主管。他負責推銷音響和攝影器材。多年來,因爲他精於業務,勤於鑽硏,頭腦靈活,配合業務搞了許多推廣、宣傳的活動,有聲有色,因此,深得上司寵愛,很快便升職爲主任,而且,大有希望成爲洋行內最年輕的副經理呢!
  坐在張君樂辦公桌斜對面的,是他的女秘書珍妮花。這位剛來不久的女秘書,雖然用的是的洋名,但卻是純醉的中國人,大槪是廿七、八歲吧。她的業務水平祇能夠說是僅可及格,但她卻擁有另外一些長處來補足,這就是她的健美身裁,趨時而大膽的打扮,加上小型發電機般的女性魅力。
  在這個酷熱的下午,工作比較淸閒。張君樂靠在椅上看報,但卻有意無意地瞟向他的女秘書。珍妮花今天穿了一襲迷你裙(據說今年歐陸又流行啦!)半截渾圓的大腿都露出了,她又常常隨意地把兩條腿分分合合,頻頻上下交叠;而且,她似乎很容易會把一些小文具掉落在地板上,於是,她便要俯下身子,翹起臀部去撿拾,這個時刻,張君樂是最難集中精神辦公的了。
  他回想起一個星期前的事……
  那一天,日本來了一位大員,前來港澳視察及推廣業務。張君樂正是負責推銷他們的音響和攝影器材的,因此,自然要迎送接待一番。珍妮花曾經學過日文,便伴隨左右。那日本佬後來提出:請張君樂和珍妮花到香江他們駐港辦事處去,因爲有一個硏討會要舉行。
  張君樂和珍妮花到了香江,開過會議之後,偏逢七號風球高掛,行不得也哥哥!兩人商量了幾分鐘,決定到洋行的聯號大酒店去暫宿一晚。
  “珍妮花,爲了工作,累妳今晚不能返家,眞抱歉。”張君樂說。
  “我沒關係。輕輕鬆鬆地一笑,再說:“我完全沒有家庭負累,像個外星人。”
  “一個人住酒店,妳習慣麼?”
  “我不介意。你是主任,我服從你嘛。”她的廣東話說得不大純正,有點像利智、王祖賢的腔調兒。
  不錯,珍妮花到洋行上工不夠半年,和和張君樂已經相處得很融洽了,而且,這種融洽,似乎不止在一個工作關係範圍內固定下來,而是隨着每天接觸以至親近的增多,很感性的向前發展。他請她中午去吃飯,又陪她去夜總會聽歌,欣賞科騷。有一次,在公司員工海灘活動時,她還要他敎游泳,而且,是托住她的腰腹,扶住她的手腳來訓練的……。
  在這風雨之後,他和她在酒店裡開了兩個單人房。
  “太早,睡不着,進來坐坐,可以麼?”珍妮花敲門,走了進來。
  “我也睡不着。”他感到一種意外的喜悅,馬上答道。“外面颳風,又不能出外,困在酒店裡,祇能看電視啦!”
  閒談了會,珍妮花忽然說:
  “這些舊片無啥看頭,聽說酒店有特別線路,播映一些藝術名片,你不想試試看麼?”
  “好呀,一齊看吧。”他這時已經恨不得把珍妮花留下來長些時間了。
  珍妮花熟練地調校好線路,熒光幕上,出現了旖旎迷人的希臘風光。
  “這是甚麼影片?”
  “這是《蜜桃成熟時》呀!三級藝術片嘛。”她抿嘴一笑似有些感應,盡在不言中。
  當張君樂走進洗手間一趟,再走出來時,珍妮花竟然坐到他的床上了,而且對他說:
  “你床上這個位置,對正電視機,你介意讓半張床給我麼?”
  他也盡量裝出從容和安詳的樣子,點點頭。不過,有一種吸引力,卻使他不由自主地坐到床上,和她一道欣賞了。當影片發展到高潮時,兩人已是相依偎着,可以聽到雙方不平靜的鼻息了。
  那個風雨之夜,張君樂和珍妮花在酒店內,一齊欣賞節目到深夜。
  在行動上,他並沒有越軌。
  不過,在幻想中,他確是對床上、近在咫尺的這個誘人的胴體有一種佔有的慾望的。
  自此之後,珍妮花對張君樂就更親嫟了,他倆除了公事之外的來往,也就更頻密了。
  這件事,漸漸的就成爲洋行裡一些人的閒談話題啦!
  梁淑芬,是張君樂的妻子,一位小學敎師。
  她賢慧、端莊,在家是賢妻良母,在學校是一位負責任的女敎師。這些優點,張君樂是充份認識到的。
  但是,幾年的婚姻生活過下來,張君樂已漸漸覺得妻子的優點是定了型的了,而他卻感到在淑芬身上似乎缺少了一些甚麼。
  珍妮花的出現和投入他的部份生活中,使他不能自制地心猿意馬,覺得珍妮花身上所具有的,似乎就是淑芬所缺乏的——這是甚麼?
  是熱情?浪漫?魅力?新形象?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沒有道理……
  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時刻。
  此時,祇要在家庭生活中稍爲產生一點誤會;祇要淑芬稍不愼一做錯了事而顯露出了她的弱點,或者是因淑芬收到一些傳聞而反應過份的話,都會把張君樂的感情推向珍妮花那一邊去。
  幸而,這一些都沒有發生。
  而張君樂仍然在矛盾和誘惑之中竭力掙扎着……
  淑芬的表姐,也是在AA洋行做事的,終於也聽到了關於張君樂的緋聞;而且,還不止一次的看到珍妮花和張君樂出雙入對。因此,不能不引起她的關注。
  表姐去找淑芬,談了一個下午。
  表姐沒有去當一個通風報信和點起火頭的魯莽婦人,她祇是跟淑芬暢談婦女的家庭生活,泛泛地提到有些丈夫的七年之癢形成的原因。後來,又邀請淑芬參加一次慈善晚會的演出——因爲淑芬在學生時代,是一位業餘芭蕾舞好手呢?
  “答應我吧,淑芬。一來可以做善事,二來,可以給君樂一個新形象的滿足感;不過,最好還是先瞞着他,讓他到時有一份SURPRISE!”
  淑芬想了一下,便答道:
  “好呀,我也想在排練中找回我的靑春呢!”
  對張君樂和珍妮花日益密切的往來,背後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議。公司有個中年女打字員說:
  “你們少見多怪啦,這樣的故事數也數不淸呢!人家張君樂是主任,入息豐厚,前途無限,年紀又不算老;這樣的男人,是會有某種女人自動黏貼上去的。撬得就撬嘛,一有機會,就可以乘虛而入,取而代之啦!”
  礙於人言可畏,張君樂表面上不得不暫時減少了和珍妮花的約會;但對於她的魅力,他是仍然心旌搖搖的。
  這一天,在寫字樓,當祇有他和她兩人之時,她走過來,貼近他耳邊,以三分柔情七分性感的聲調說:
  我們許久沒有在一起玩了,明天週末,我想邀請你到我的住所去吃頓晚飯;同時,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你願意去嗎?”
  他躊躇了。
  “我是一個人住的,所以,我們可以解除束縛,自由自在的談心啦,是麼?”她如夢幻般的說着。
  張君樂打不定主意,珍妮花忽而楚楚可憐地懇求了:
  “你討厭我了麼?我祇是最近有些痛苦的心事,想找個朋友傾訴罷了。
  他動搖了,回答道:
  “星期六晚不行,我有事。”他記得答應了淑芬的表姐,去參觀慈善演出晚會的。
  “那麼,星期日晚吧,我家裡有許多名片的錄映帶,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在香江酒店同看《蜜桃成熟時》那一晚的情景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迷惘地點了點頭。
  週末之夜,張君樂陪表姐一道去看演出。
  表姐要他帶備相機,而且說:
  “你是攝影名家,我就是想你替這個晚會的節目拍一些精彩的相片呢!”
  節目一個一個的演出了。
  最後一個壓軸戲,是芭蕾舞天鵝湖中的一幕。
  雖然舞台的佈景比較簡樸,但音樂悠揚動人,把觀衆的心帶入優美的藝術境界中:而男女主角的表演,十分投入,特別是那位女主角,更有明星風度。
  修長而表現出彈性的雙腿,纖柔而活潑的腰肢,不誇張而玲瓏浮凸的胸脯線條……都令張君樂十分欣賞。
  雖然離開舞台較遠的張君樂,看不淸女主角的臉部輪廓,但在他的想像中,這必定是一張淸麗的臉孔。並且,他還艷羨地想:她是個少女,還是個少婦,如果是後者,那麼,那位丈夫實在太幸福了。
  天鵝在飛躍、在沉思……張君樂頻頻用他的攝影機,拍下了許多美妙的姿勢。
  當他走近舞台邊去要捕捉一個特寫鏡頭時,他赫然發覺:天鵝的臉孔,是多麼的熟悉啊!
  是淑芬,是他的淑芬,是他妻子的新形象啊!
  “上帝啊!原來我的妻子是……這麼才貌出衆的,爲甚麼她不早點亮出來給我欣賞呢?”張君樂內心獨白。
  星期一,張君樂帶着一種舒暢而驕傲的心情回到寫字樓。
  珍妮花自怨自憐走近來,問:
  “爲甚麼昨晚你失約了?”
  張君樂回答:
  “對不起,珍妮花小姐。”
  “爲甚麼?”她搖動着他的臂膀,說:“你不想和我一起,欣賞《蜜桃成熟時》了麼?”
  他拿出一叠相片,遞給對方,且說:
  “我更喜歡欣賞天鵝湖,請妳看看,這純潔美麗的天鵝,就是我的太太。”
  珍妮花默默回到她的座位上去了。
  在表姐的慫恿下,張君樂用了幾天假期,和淑芬一起到桂林去旅行。
  在湖光山色的旅途中,他和淑芬享受了第二度的蜜月。
  幾天後,張君樂旅行之後返小城來了。
  當他早上上班的時候,發現珍妮花的桌子空了,東西也被搬走啦。
  “咦,珍妮花呢?——辭工了麼?”他去問人事部的徐太。
  “不是她辭職,是公司炒了她。”那個徐太回答。
  “爲甚麼?”張君樂問。
  “因爲,她昨天在一間商場高買,偸了兩樽名牌香水,被人家抓住了。公司當然就不能再用這種人哪。珍妮花這種女子,其實不但偸貨物,還會偸心呢!是不是呀?張主任?”徐太笑得相當曖昧。
  張君樂坦然地笑,答道:“可是,她也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