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士咖啡室

余行心

  我無意到這間咖啡室來,但我覺得它的情調太誘惑,是浪漫的,像外國的酒吧一樣。
  那個名稱實在太詩意了——絲士咖啡室,聽起來似乎覺得特別新鮮,的確,那裡有獨特的風格,和別的咖啡室不同,不同的地方就是太過新鮮,新鮮得和別的咖啡室不一樣。
  到這裡來的顧客大半是外國人,而且最多的是外國兵,每天下午,由晚上七時至十一時是熱鬧不堪的,因爲這個時候是陸軍兵房准許請假外出的時間,所以許多兵士都請假出來找消遣,除了到戲院去之外,居多是到咖啡室去聊天,咖啡室尤以這間最熱鬧,無形中變成了軍人俱樂部似的。在這個小島上,幾百年來安享着太平,人民對於軍隊是感到多餘的,而軍隊憂慮戰爭也是覺得多餘的,所以軍隊不把戰爭放在心上,除非被困在兵營不能出來,否則他們就瘋狂地去找尋刺激了。
  在熱鬧的時候的氣氛太過混濁,起初我很不慣,這咖啡室的地方並不大,一條走廊和一個大廳,走廊上設有一個酒吧,主持這酒吧的是一個年逾五十的老杇,頭髮也斑白了。咖啡室的週圍塗着乳黃色,襯着深褐色的圖案,看起來像很美觀,這間咖啡室開設了三十多年,除了老翁,那就應該說到老翁的女兒,她的名字就叫絲士。
  絲士的年紀已經十八歲,正當是一個春情奔放的時期,她長得又漂亮,甜甜的是個可人兒。現在她每晚在店中幫着她的父親工作,但白天還要上學去的,在她的父親眼中,認爲她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而那些大兵們也給她起了一個綽號,是叫“大衆情人”的。因此,絲士在咖啡室裡,像蛇一樣引誘着,許多大兵們因羡絲士的美色可愛,故此趨之若騖,竟引起許多人的誤會,以爲絲士咖啡室是一個軍人俱樂部。
  的確,絲士是生得非常美麗,有混合白種人的膚色,棕色的眼睛,金黃色的頭髮,簡直不像是一個中國人,但她的爸爸是個中國人,而她的媽媽實質上又是個外國人,所以生得她是這樣一個混血女兒,但她的媽媽已經不幸死了,現在剩下她父女兩人,可憐她也沒有兄弟,而她的媽媽是因她出世的時候難產而死的,故此現在她的爸爸特別疼愛她。聽說這間咖啡室也是紀念絲士的媽媽而設的,因爲她的名字也是絲士·安麗娜。
  絲士的媽媽死後,絲士的爸爸一直過着這樣寂寞的生活,總不打算續絃,他把所有的希望寄予絲士的身上,決心致力經營這間咖啡室,因此一開就做了三十餘年,一旦他死了,也希望這份遺產讓絲士來承繼的。但他還常常想起和安麗娜的愛情,他們是恩愛的,比任何的夫婦都恩愛,他們未結婚以前,是在夏威夷認識的,安麗娜是英國人,大家偶然在一艘從夏威夷開往三藩市的輪船上相見,不禁是一見鍾情了。他們就這樣作一次最簡短的旅行結婚,連快樂的蜜月也在一起了。當他們結束這一次愉快的旅行,回來後第二年就懷了絲士,不幸的就是在絲士要出世的時候難產死去的。
  絲士的爸爸想起了安麗娜就很傷心,可是見了絲士一天一天的長大起來,又覺得無限安慰似的。他捱受了三十多年的寂寞,現在絲士長大起來跟安麗娜一模一樣,也難怪他的內心發出一點滿足的微笑的。他所以能夠把這間咖啡室開設了三十多年,就因爲他對地方的環境太熟,甚至連那些強蠻的大兵們也不敢欺侮他分寸的,所以這小島上誰都知道,有這間著名的絲士咖啡室。
  我到這個咖啡室來,說起來是很偶然的,一天,我孤獨地那樣無聊的在街上散步,從柏維拉花園走到馬希臣路,轉進了這條波士頓道來,前面就是絲士咖啡室,這個名字是詩意的,而且帶有奇異的誘惑性,我毫不思索地走進去,但是裡面全是穿制服的兵,我覺得很不舒服,那氣氛是混雜的,談話和笑聲嚷成一片囂鬧,那是粗獷的,夾着煙味和酒味的濃濁,這簡直不像一間咖啡室。
  一個侍應生走到我的面前,我要了一客咖啡,燃起了香煙,我望着煙圈徐徐地不知道在想甚麼似的,偶然望到乳黃色牆壁的壁畫,那是一幅古羅馬的戰役,我正看得出神,突然有一隻粗笨的手落在我肩上,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喝醉了酒的大兵,那酩酊的姿態,連耳朵也像紅紙一般,我望一望他,把他那隻手從我的肩上拉了下來,我不再理會他,可是他仍把那隻粗毛大手用力地拍在我的肩上,醉昏昏的向我說:
  “WHO ARE YOU?”
  說完就把他手裡還沒有喝完那杯酒向我的頭上淋下來,弄得大兵們哄堂大笑,我認爲這是一種侮辱,我憤憤地站起來,怒火冒上心頭,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揮拳向他的腮邊毆去。他搖搖地被我擊倒在地上,那隻酒杯也碎了,玻璃片插破了他的手流出血來,幾位大兵看見這樣情形去把他扶起,我沒有理會這些,我昂然地走到走廊上酒吧去喝酒。
  我拋下五塊錢。
  “威士忌。”我說
  我喝完了一杯。
  “再來一杯。”我又說。
  剛喝完了三杯酒,我的心才鎭定了一些,可是又有一隻手搭上我的肩來,我回頭一望,又是一個兩腮生滿了鬍子的大兵,面目奇醜,我不想理睬他,但他出言粗鄙,像非要替剛才那位受傷的同伴報仇不可的。我喝了幾杯酒,肚子裡一股熱氣也裝得我勇敢些,終於我忍受不住他出言的侮辱,我便把手裡酒杯的酒向他迎面澆過去,他冷不防這一着,眼睛也睜不開來,忙用手去揩臉上的酒,我從螺旋椅上跳下來,準備應付他的突擊,果然他揮拳過來,我閃避過去,但被他的左拳在我的右邊眼角上擊傷了。我的確是不及他的氣力,打了幾回,不提防有一張椅子在我的腦後落下來,我就這樣暈倒了。
  醒來,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這房子是那麼陌生的,我幾乎忘記了是怎樣一回事,正在驚疑恐懼的時候,一位小姐走近我的床前來。
  “感謝主,你醒來了。”她說。
  “你是誰。”我懷疑地問。
  “我是這房子的主人,絲士。”
  “我怎麼會躺到你的床上?”
  她把剛才我和那些大兵打架的情形告訴我,我受傷了,後來她的父親設法把我抬進來,要她暫時看顧我。
  “謝謝你。”我說。
  我起身要走,但她把我的身子按下去,不讓我起來,她說:
  “你還是休息一會好。”
  “我想走了。”
  “不要緊。”她又說:“你的腦袋受傷很重,影響你的心神仍未能鎭靜。”
  “我可以回家的。”
  “這裡不一樣嗎?”
  “麻煩了你。”
  “別太客氣,要不要開水?”
  “我的喉嚨很乾涸,一點也好。”
  她倒了一杯開水給我,我一口氣喝完。
  “謝謝你。”我又說。
  “你的家離這裡遠麼?”她問。
  “很近。”
  “你的太太會不會耽心你。”
  “我沒有大太。”
  “你的媽媽呢?”
  “也不在這裡。”
  “那麼………”
  “我一個人到這裡來。”
  “讀書?”
  “工作。”
  “生活得不寂寞?”
  “很快活。”
  “多久了?”
  “三年。”
  “不算短了。”
  “是的!”
  “要香煙嗎?”
  我點點頭,她替我燃上了香煙。
  “有女朋友麼?”她又問。
  “有。”
  “誰?”
  “是你。”
  “以前的。”她微笑。
  “沒有。”
  “一個都沒有?”
  “有的都離開我了。”
  “爲甚麼?”
  “她們都說我太自私。”
  她把眼睛瞟了一瞟我,好像想到了甚麼好笑的事情似的,但沒有笑出來。她繼續說:
  “我很歡喜和你做朋友。”
  “你不怕我的自私?”
  說到這裡,她的爸爸走進來看我,她介紹我認識,我知道她爸爸的名字是叫聶克。
  自從這一次之後,絲士就做了我的朋友,但我仍喜歡到他們的咖啡室去。爲了我想見到絲士,我不再討厭那煩囂的氣氛了,我變得像那些大兵們一樣,到那裡去像在藝術館裡看一座美麗的女神。
  每夜我都習慣地到咖啡室去,因爲絲士是坐在那櫃圍裡替她的爸爸收錢的。一夜,我從咖啡室算了賬出來,走過櫃圍面前我把一團紙塞在絲士的手裡,我就這樣走了。
  那個紙團我是這樣寫的:
  “絲士:
  我在海鷗餐室等你,你來。”
  半小時後,絲士果然來了,她穿着大紅花的裙子,和那半胸的上衣,有過份的少女誘惑。她坐下來,笑了一笑。
  “我以爲你不來了。”我說。
  “爲甚麼不來呢?”
  “恐怕你的爸爸不肯讓你出來。”
  “爸爸不會太拘束我。”
  “你的爸爸喜歡你和我做朋友?”
  “他沒有說。”
  “假如他知道了。”
  “一定很歡喜。”
  “甚麼?”
  “他並不討厭你。”
  侍應生端了東西上來,她沒有再說下去。停了一下,我便問:
  “你很多男朋友?”
  “是的!”
  “他們都很歡喜你?”
  “但我很討厭他們。”
  “爲甚麼?”
  “因爲他們都同我談愛。”
  “假如我也一樣?”
  “我不知道。”
  “你討厭我?”
  “我不知道。”
  “你便不和我做朋友了。”
  “我也是不知道。”
  我偸偸地去望她一望,她俯下了頭,在攪着杯裡的咖啡,嘴角隱藏着一絲微笑,我推測她的心情是喜悅的。我便轉向生活的話題去。我問:
  “你喜歡看電影?”
  “是的!”
  “還有呢?”
  “游泳,打球,駕單車我都歡喜。”
  “跳舞呢?”
  “但跳得不好。”
  “那是娛樂,好與不好不要緊的。”
  “請你敎我。”
  “明天是週末,你願意和我一起麼?”
  “我想一定會快樂的。”
  “那麼好了,明天十二時我在家裡候你。”
  “十二點鐘。”
  這是一個愉快的週末。
  我和絲士到海灘去,在那蓬帳裡,我們愉快地吃着午餐,像所有的情侶一樣,在那裡甜蜜地消磨着。她不時跳進水裡,讓我去捉她,她游得活潑像一尾魚,有時在海底下,有時浮上來,我卻像一隻鴨子那樣笨拙在水面來追逐,她不禁笑了起來,我感到又氣又惱的。
  她活潑,比其他的少女更活潑,她那美麗的棕色眼睛,有一種幽邃的情感,是隱藏在那麼深深的,使人不容易捉摸的。我第一次對她的美麗這樣讚耀:
  “絲士,你應該不是人間的。”
  “那裡的?”
  “應該是天上的。”
  絲士默默地低下了頭,用一支枯枝在沙土上劃着圈子。
  “絲士,你眞美麗。”我再說。
  她還是不響。
  “絲士,望望我呀!”
  我禁不住將手把她的下顎托起來。她那隱藏着無限情感的眼睛,使我迷惑住了……
  當我回復了理智的時候,我發現在地上的沙土劃上了:(ILOVE YOU!)這幾個字。
  我熱烈地握着絲士的手,熱情奔放在海灘上。
  從這樣開始,我們就有了愛情。
  她很愛我,我也很愛她。
  一天,她這樣問我:
  “中國的城市是怎樣的?”
  “還不是一樣。”我驚奇地說:“你沒有到過?”
  “沒有。”
  “你是中國的。”
  “不是。”
  “是那裡的?”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爲甚麼?”
  “我的父親是中國的,母親是英國的。”
  “你應該是中國的。”
  “也許沒有國籍。”
  “奇怪!”
  “因爲我從來沒有到過中國。”
  “中國比這裡好。”
  “我也這樣想。”
  “你希望去?”
  “我希望能夠過那些鄕村的生活。”
  “你喜歡那裡的風光?”
  “我愛幽靜的生活。”
  “這裡不幽靜?”
  “太討厭。”
  “但我很歡喜。”
  “你不是歡喜這城市。”
  “你的思想很純樸。”
  她沒有再說下去,我便提議上舞場去玩,她也表示同意,我們便到仙樂舞廳去了。
  這舞廳跟其他的一樣,那燈色是引誘的,引誘起每個進來的賓客蹬心底裡生起了一份溫情,那是醉人的,那使人有點近於瘋狂,瘋狂地在爵士的樂聲中。
  我和絲士坐下,第一就是大家交換了一個微笑,這是快樂的,而且也是快樂的表示。
  剛坐下來,有一個粗笨的聲音叫着絲士。是一個中年男子,上唇留着一撮人字鬍子,他走到絲士的身邊,沒有徵求我的同意就拉着絲士到舞池去了。
  我的眼睛直冒出火來,我感到這種無禮簡直是一種侮辱。
  憤怒的火焰在我的心中燃燒。
  音樂停止了,他拖着絲士回來,讓絲士坐下,他還是沒有向我道歉就走。
  “討厭的。”絲士知道我怒了。
  “他是誰?”我問。
  “馬拉,蒙地古軍曹。”
  “沒有禮貌的丘八。”我氣憤憤地說。
  第二隻響起來,我正想和絲士起舞,他又走過來,想拉絲士出去,我說:
  “絲士,不要去。”
  他雖是外國人,但聽得懂中國話,他聽到了我這樣說,便用不十分流利的中國話向我責問。
  “我有權利這樣。”我是中國人,當然說中國話。
  “你是她的甚麼人?”他又問。
  “我不想回答一個沒有禮貌的猩猩。”
  他不由分說一巴掌摑過我的左臉來,這一下我被侮辱的更大。我眞的怒了,我盡九牛二虎之力,揮拳向他的頭部毆過去,他雖然受了傷,但被他一拳毆在我的額角上我卻向牆角那邊倒下去了。
  絲士在傍見了驚叫起來。
  我一切都不醒人事了。
  我又一次負傷躺在絲士的床上。我醒來,絲士的爸爸撫着我的額角說:
  “勇敢的孩子,很好,傷勢並不太重。”
  “聶克先生,謝謝你。”
  絲士站在床邊流着淚。
  “很抱歉,絲士。”我說。
  絲士沒有做聲,用手帕抹去那些淚痕。她的爸爸很聰明地走出去,臨走還對我說:
  “休息吧!我的孩子。”
  我微笑地目送他出去。他走了。我對絲士說:
  “絲士,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絲士坐下了。
  “你覺得我大粗野麼?”我問。
  “沒有。”
  “你爲甚麼哭了?”
  “我很難過。”
  “甚麼?”
  “一個中國人生活在外國的土地上。”
  “這是沒有問題的。”
  “你以爲他們當我們是人麼?”
  “我沒有看透這點。”
  “那簡直是充滿侮辱。”
  “不要難過,絲士”
  我伸手過去搭在她的臂上,輕輕地撫着她嫩滑的肌膚,我又說:
  “馬拉,蒙地古軍曹怎樣?”
  “討厭死人的。”
  “你怎樣認識他,”
  “還不是每天到咖啡室來。”
  “那是很平常的。”
  “但他死纏住我。”
  “不可以擺脫他?”
  “不要臉的傢伙。怎辦?”
  “明顯的拒絕他。”
  “我曾這樣表示過了。”
  “他怎樣?”
  “老是嬉皮笑臉。”
  “管他娘的。”我憤恨地說。
  我的傷痕復原後第二個星期。
  我突然接到了公司的通知,要我馬上起程到V市辦理一件事情,行期大槪需要兩個月,在行前我去找絲士,告訴她這次遠行的任務,而且是很快就會回來的。
  但絲士很傷感的說:
  “我不能離開你。”
  “我也不能離開你。”
  我說完後緊緊地拉着絲士的手,她的眼圈紅了,我的眼圈也紅了。我打算回來後就和她結婚,我們的心都有這樣熱烈的期望。
  我離開這小島那一天,絲士來送我的行。把一隻鑲有一紅顆寶石的戒子套在我的指上,她說: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請你紀念我。”
  “感謝你,絲士。”
  我走了。我帶着沉重的心走了。
  從這小島到V市的航程要十五天,在這十五天裡。我每天都異常懷念絲士。
  到了V市的第二天。
  這是一個難忘的夜,不幸的,悲哀的,悽涼的,充滿了苦痛和辛酸。我正在室內整理一些凌亂的東西,旅館裡的僕歐進來說我有一個長途電話,是聶克先生從小島上打來的,他短短的對我說:“絲士死了…………。”
  他那顫動的聲音,使我在驚疑中幾乎暈倒下來。
  我茫然若失的馬上拾東西,又趕回到小島上。
  我到絲士咖啡室見到了聶克先生,我的淚水不禁潸然流下來,他拍着我的肩膊說:
  “孩子,寧靜些,不幸的事情已經決定了。”
  但是,他的眼眶也已經潤濕起來。他拉我坐下,我的喉嚨哽咽得幾乎不能說得出聲音。終於,我很吃力地說了!
  “絲士是怎樣死的?”
  他沒有說,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報紙,我接過了翻開,在淚眼模糊中我看到這樣一行字:“少女墜車慘死”。我不能再看上去!每一個字像針般刺在我的心上。
  他很痛苦地說:“兩年前我已經屢次勸絲士不要再駕車了,因爲她患着嚴重的心臟病,醫生說不能夠醫治,但她是愛動的,事實上她的生活又太寂寞,想不到命運悲慘到這樣……。”
  他的淚珠從眼角溜下來,我看到他頭上斑斑的白髮,我爲他更難過,現在他連唯一的愛女也死了,他絕望,他痛苦,一切都從他臉部的皺紋上表露出來。
  我們無聲的沉默,沉默在痛苦裡。
  第二天早上,他帶我到基督敎墳場,我買了一束白色的劍蘭。白色劍蘭吐着憂鬱的氣息。我看到絲士的新塚坭土未乾,我的心碎了,我把花投下去,我瘋狂地倒在墓地上,扯破了嗓子喊:“絲士,絲士!”
  他冰冷的手撫在我的頭髮上,聲音非常低沉地說:“孩子,回去吧!你還年靑。”
  很久,我站起來,揩去了淚水糢糊的眼睛,我發現墓傍有一個花圈,上面寫着:
  “親愛的絲士
  馬拉,蒙地古輓”
  我的心頭感到更加痛苦和憤恨。
  從此我很少再到絲士咖啡室去,我怕見到白髮如霜的聶克先生,他見到我痛苦,但我比他更痛苦,我怎能掀起他痛苦的心事,而我的心中也有難忘絲士的記憶,這日子裡,我變得更沉哀,心境是荒涼的,生活是沉默的。
  而絲士咖啡室還是一樣誘惑,浪漫與新鮮,但那美麗的女神失去了,永遠的失去了。我想:除了我,還有許多人的心和我感到一樣遺憾的,那就是其中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