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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月下的沙面
陶里
宴會散席,我跟兩個朋友走出白天鵝賓館,時間已是晚上十點。
“這是沙面啊,我們應該四周走走看看。”我說,同行的沒有一個有異議。
我們沿着珠江走。可能剛才在筵席上高興過,也可能現在被珠江的月色吸引了,也可能在回憶沙面的歷史,大家忽然都靜了下來,緩步踏着沿江平坦的瀝靑路走着。
元宵剛過,春霧像輕紗低垂。月亮是一圈橙黃的光暈,朦朧地照着東流的珠江水。
靠岸停泊的船舶,有的密集,有的稀疏。這些船舶,在月色之下,在波光之上,有的構成水墨畫似的美妙,有的卻如夢境似的朦朧。
那個地理學知識豐富的朋友,說着珠江的發源地,流經的省、市、地區和它分流支派所灌漑的土地面積。
我卻想着當年從南洋重返母親城市——廣州,來到珠江長堤時的心情。那正是“文革”末期的廣州,望着灰暗的家家戶戶門牆,望着滾滾黃濁的珠江水,不禁想到“鬱江台下淸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內心波濤翻騰而哀傷。
今晚,我的心情像珠江水似的平靜。
江上,彷彿有彩燈高掛的遊艇經過,悠揚的輕音樂隨風傳送過來。
江上,有機動拖船拖着滿載貨物的駁船溯江而上,達達的馬達聲淸脆可聞,分明有人日以繼夜地創造財富。
沙面在朦朧的月色裡酣睡着,雖然江北的夜眼在閃爍,賓館的華燈正輝煌。
沙面,我從南洋小學課堂裡聽到她的名字;“沙基慘案”的悲痛歷史曾經搖撼我幼小的心靈。
我到過好多回好多回廣州,沿着珠江長堤南望而走;我望過好多回好多回沙面。我想像着當年這租界上外國人囂張的神氣和野蠻的行徑;想像着廣州人民在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三日在這裡展開的英勇的反帝鬥爭。
今晚,我踏足這塊曾被蹂躪但又曾出現壯烈鬥爭的英雄土地,我該看些甚麼呢?
我想找個老居民,問他“沙基慘案”發生於沙面的哪一角?但由這條淸潔筆直的街道走向那條淸潔筆直的街道,我們遇到的都祇三三兩兩的賓館過客。
街道上,間中或者有一爿咖啡室,聚集着三五個靑年。他們抽着香煙,喝着可口可樂,蹺起腳往桌上擱。那種樣貌兒,可懂甚麼“沙基慘案”呢?
一個朋友發現白天鵝賓館的旁邊有“六二三路”。他說:“沙基慘案”肯定就發生在這條路上;至少,它與這條路有關。”
“也可能是一種象徵,廣州人民並沒有忘記‘六二三’。”另一個朋友說,我同意他的話。
春霧漸散,月色逐漸明亮起來。
沙面在夜裡靜悄悄。櫛比鱗次的歐陸式和英倫式建築物,在月色裡顯得特別冷落蕭條,好像它們原來的而如今遠去的主人,愴惶於鐵塔之下,憔悴於泰晤士河邊。
白天鵝賓館矗立於我們面前。
白天鵝,這座被“世界一流酒店組織”承認它爲成員之一的賓館,矗立於南中國的大門,矗立於帝國主義者曾經使它染着血漬斑斑的珠江岸上。
這巍峨的建築,這空前的成就,完全靠咱們中國人的智慧和力量;它標誌着中國走向世界的一個新里程。
沙面在新的一代裡,不應再有慘痛的回憶。
淡淡的月色照着,料峭的春寒冷不着咱們。我們輕快的走着,愜意的談着、笑着。
路旁盡是根兒盤錯,榦兒粗壯,葉兒茂密的大榕樹。
它們可有上了百年的生命麼?沒有誰可以回答。但它們肯定不祇有三、四十個春秋。它們該看到上一代的衰落和這一代的興旺。盛衰的道理將使它們以更旺盛的生命來點綴這塊有歷史意義的土地。
我們走回賓館,憑欄喝咖啡,貪婪地望着珠江的朦朧月色,心頭銘記着沙面難忘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