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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情
陶里
我並不特別喜愛花。春節時候,家裡裝點“春光”的,一向都是幾束菊花和幾株劍蘭;桃花呀,水仙呀,付諸闕如。去年農曆年底,一位朋友對我說:“你還是栽培水仙吧!”於是送給我一個水仙“頭”,說是漳州的,開的花比別的地方美。
要水仙花開得美,得講究培植功夫,可我一點經驗都沒有,怎辦呢?請敎幾個精於此道的朋友之後,我把水仙“頭”放在小盆裡,加了小石子又加水,認眞栽培起來。
栽下水仙,忽然想起黃庭堅。
古詩人之中,黃庭堅大槪是最欣賞水仙的。他寫了好幾首咏水仙的詩,以下是其中的一首,題爲《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爲之作咏》: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
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
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
坐對眞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第一、二句寫水仙的姿態,第三、四句寫她的神韵,第五、六句是過渡,但說她“傾城”,並非虛筆,接着引出第七、八句旣纖柔幽怨又開朗壯闊的意境,讀來立即產生強烈的美的感受。
水仙果然是那麼的引人情意撩亂,又那麼的引人胸懷豁達的麼?
爲了尋求答案,我小心栽培,細致觀察,適當地加水,謹愼地移動。
好不講理的老天爺呵!我好不容易才望到水仙長了芽,你怎麼叫氣溫突然下降足足十度?你怎麼不露出臉來,叫滿天陰雲密佈?
我的水仙需要曬太陽的呵!
朋友說,這樣的天氣,得給水仙加適量的溫水。
我於是給水仙加適量的溫水,一次又一次。
朋友說,這樣的天氣,得給水仙打打燈光。
我於是給水仙打燈,十伏光管,左一根,右一根。
水是溫暖的,燈是溫暖的。果然,六個芽兒整整齊齊的冒出來,長長短短的葉片兒長起來,高得好快,綠得可愛。
看着,看着,在芽兒的中心,在片片葉根包圍的中心,一枝嫩綠的心肝兒伸出了頭,六個芽兒六個花柄,六個心肝兒。
皇天眞個不負有心人,出太陽啦,轉暖啦!該把水仙移出去曬太陽啦!
朋友說,在不大熱的陽光底下,水仙可以曬兩個鐘頭。我就曬她兩個鐘頭。
朋友說,在比較熱的陽光底下,水仙祇能曬一個鐘頭。我就曬她一個鐘頭。
夜裡寒氣侵人,我繼續給水仙加溫水,打燈光。
在燈影裡,我看到水中凌波仙子的優美姿態。我看到水仙的鬚根伸過石縫,把小石子一塊塊緊緊擁抱起來,結成鞏固生命基礎的偉大力量。
根呵,我歌頌你!有了你,水仙才有生命;有了你,凌波仙子才有優美的姿態!
那光滑的、飽滿的、嫩白的鮮莖呵,正含蓄着充沛的、精銳的、強勁的生命力!莖呵,有你的蘊藏,葉才綠,花才香!
我望着燈光下的綠葉,眼前出現一個翡翠色的世界,腦袋裡出現蕉風椰雨的少年時代歲月,出現在亞熱帶叢林裡殲滅侵略者的英雄戰士形象。
戰士的胸前掛着鮮花,他們綻開的笑容好像春光。
水仙花開了。白的花瓣多純潔呵,黃的花蕊多迷人呵,芬芳的味兒,多使人情意撩亂啊!
我想起黃庭堅“出門一笑大江橫”的境界和胸懷。
我的房子門外是一片寬闊的高樓平台,向南是海,向北是山。山的後面是偉大的祖國,海的外面是廣闊的世界。假如我是一株水仙,根必然植於祖國的山水,花必然開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