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新八景隨想

徐敏

一、雙橋輝映耀濠江


  如果把澳氹大橋譬喩爲一個人,在我的感覺中,它不像粗豪魁梧的大漢,卻似纖巧玲瓏的姑娘,散發誘人的魅力,不管甚麼時候,我都喜歡欣賞她那瀟灑秀美的丰姿。我曾經在霧中步過大橋,遠近一片朦朧,仿如騰雲駕霧,眞有飄飄然欲仙之感;當霧散了,又像立在虹上,俯瞰大海景色。晚上,橋燈吐亮,如珠連串,給濠江夜空增添璀燦光彩。
  這座大橋連引橋長達三千四百公尺,橫跨澳氹海面上,弧度很大,有如長虹卧波,美麗壯觀,成爲澳門的風景線,也是澳門新八景之一的“鏡海長虹”。遠遠望去,橋柱一字排開,高低有序,中間高高隆起,給人陡峭的感覺。有說它像一副龐大的恐龍骨架,高聳挺立;也有說它像繃滿的彎弓,隨時發射……這些聯想儘管不同,都妙趣橫生,引人觀看。
  大橋有秀麗的外貌,也蘊含雅典的內涵。它雄踞海上,看來陡峭,實際竟似平地,正如已故散文大師秦牧說:以爲汽車和人在上面爬坡一定困難,但親臨橋上,這才知祇是錯覺,汽車過橋,如履平地,顯示大橋設計獨特。
  在大橋落成(一九七四年)前,澳門和離島的聯繫,主要是靠渡海小輪,交通不大方便;自有了大橋,把澳氹密切連結起來,汽車往來無阻,發展和促進了兩地經濟和社會繁榮。我想,在人際間,築起一座橋,連結兩顆心,溝通思想感情,也可增進友誼;在東西方間,築起一座橋,讓中外人民交往、交流,互相了解,也可促進世界和平……這些橋,雖然都是無形的,材料也異於鋼筋三合土,結構特殊,可能工程浩大,但卻具有特殊的作用和魅力。
  隨着澳門近十年來社會經濟加速發展,新的澳氹大橋一九九四年四月經已落成啓用,在濠江海面上,雙橋並立,互相輝映,把澳門點綴得更加美麗!

二、松山抒懷


  松山不是我常去之處,卻是我喜歡的地方,並不是因爲山巔建有古老的燈塔和小敎堂,而是它矗立在市區中,林木遍佈,淸幽脫俗,別具野趣。
  松山山腰闢有環山馬路,濃蔭夾道,淸風徐來,松濤滾動,鳥語花香,人在其中,如處深山幽谷,塵慮頓消,繞行一周,更可環視全市景色。再說,四時風光不同,就是一日之間也有變化:旭日東升,金光萬道,極目海際無垠,令人胸懷廣闊;金烏西墜,晚霞映照,層林盡染,又使人萌發“夕陽無限好”的美感。
  這座小山,古稱琴山,以其橫卧似瑤琴之故,形象典雅。它原是光禿的山崗,百年前遍植馬尾松後,生長茂盛,增添秀色,改變了原來醜陋的面貌。它往昔已是本澳名勝點,一九九三年更被評爲澳門新八景之一,名爲“燈塔松濤”。
  明淸間的詩人畫家張穆曾經登臨松山,咏五言詩《澳門覽海》,末句是“狂瀾渺何窮,萬里生浩嘆!”他曾參加抗淸行列,想在民族危亡間一展抱負,後見大勢已去,才告隱居。因此,他在松山遠眺時,結合自身的經歷,自然思緒蕩漾,感慨翻騰。其實,登高遠眺,誰無感覺,祇是隨各人生活體驗不同而想法各異而已。我喜歡松山,不僅在於它風景美麗,更在於靑少年時代常到那裡旅行、練跑和散步,日久產生感情。隨着年齡增長,生活認識加深,可而今偶登松山,固然會勾起往事的回憶,也會展望不久的將來,澳門將要回歸祖國懷抱,不再受外人管治,心情自然歡暢,我想古人張穆泉下有知,也會微笑。
  當然,不管人事倥偬,世事常變,松山秀麗依舊;山巔的燈塔,始終恪守航標職責,給船舶導航。人們懷着的希望,像松山般秀美,也像燈塔似的,引導人們走向未來。

三、媽閣情意結


  媽閣在半島西端,媽閣廟座落其中,背山面海,殿宇散佈,曲徑傍通,花木雜錯,岩石縱橫,景色淸幽,令人徘徊。往昔已有不少名士登臨攬勝,題詞刻石,而今遊客仍陸續光臨遊賞。媽閣是本澳名勝,“媽閣紫煙”被公認爲新“八景”之一,確實名不虛傳。
  儘管如此,秀色並不可餐,爲了生活日夕忙碌,我平時鮮有前往媽閣遊覽,祇是近卅年來,每屆農曆除夕,作爲春節一項活動,趁着善信參神熱鬧,或與同事結伴,或陪伴母親,或偕同妻兒,才到媽閣廟一行,樂也融融。而今,母親和有的同事早已仙遊,當再踏足媽閣廟,前塵往事,歷歷在目,成爲我個人情意結所在。
  當然,登臨媽閣,旣可尋幽探勝,也可追溯歷史。媽閣廟建於明代,迄今已逾五百年了。其所供奉的媽祖,是海上保護神,傳說常搭救遇難船隻,人們感其美德,乃尊她爲“天后”。“媽祖”,閩語即母親之意。如果消除迷信成份,這樣一位吉祥化身的母親,也實在値得尊敬。媽祖廟興建,也充滿神話色彩。傳說當時有一位商人自福建乘船出海,將抵澳岸時,突遇風浪,幾至覆滅,幸天后在媽閣顯靈救助,才化險爲夷,平安上岸,後與本地人合資興建媽祖廟。媽祖廟平時香火不絕,尤其娘媽誕及農曆除夕更爲鼎盛,煙霧瀰漫,仿如蒸騰祥和之氣。
  史載葡人初來澳門,是在廟前海濱登岸,並以“媽閣”音譯葡語MACAU“馬交”,遂成了澳門之別稱。這雖是一則趣話,但卻從此改寫了澳門四百年歷史,字裡行間滲進了西方殖民主義色彩。然而,澳門與大陸緊靠相連,文化傳統一脈相承,任誰也不能割裂,祇看人們虔誠地膜拜天后,也就反映思想信仰依歸。想不到一座小小廟宇,一個小小名勝點,卻將人們的心聯繫一起,這又何祇我個人的情意結呢?

四、一堵殘存的門牆


  “三巴聖蹟”是澳門新八景之一,牌坊也是澳門的一個標誌。它那巨大的建築屹立在數十級石階上,更顯得巍峨壯觀,吸引着遊客慕名到來參觀。他們的感受如何,是驚訝、讚嘆,又抑或惋惜、唏噓?我不知道,也沒有那份閒情,祇爲生活奔波,每當途經牌坊,彷彿視而不見,匆匆而過。
  牌坊,祇是百年前敎堂遭火焚剩的前壁。對它的外貌我並不陌生,尤其是年輕時讀中學階段,家居在它附近,每天往返學校途中,都必經它的身邊,慣見它在四季裡晴雨中的姿影,也可算熟悉了吧!那時,它的左側還是荒蕪的山坡,沒有樓房,野草叢生,亂石縱橫,祇有一條由行人踏出來的羊腸小徑,曲折迂迴,通向高園街,環境僻靜;牌坊似是一堵被廢棄的殘存的門牆,無人理會,滿沾塵埃,生長野草,灰沉黯淡。雖然門牆上的銅鑄石雕是宗敎藝術品,可我們靑少年不懂欣賞,祇對有關牌坊的傳說感到興趣:如把牌坊頂上的銅鷹說成金鷹,曾經有人攀上去偸取,卻不知怎的掉下來摔死;又牌坊底下埋有寶藏,多少年來都無人發現……諸如此類無稽之談,都給牌坊增添神秘色彩。然而,在信徒們的眼中,牌坊是神聖的,歷經百年風雨侵蝕而不倒,更驚讚爲“奇蹟”,這其實是與它建築堅固有關。
  在往後的日子裡,我陸續接觸到一些地方史料,了解牌坊的歷史,才逐漸認識到它的誕生和發展經過,反映了西方宗敎在數百年前已立足澳門,向中國大陸傳播。牌坊的存在,正是歷史的見證,好讓人們進行反思。
  如今,牌坊在我眼中,好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已經走不動了,蹲在那裡喘息,深沉地思索,是回憶過去光輝歲月,還是嘆惜未來苦短?在黃昏中,在陰雨裡,更顯得孤獨、凄涼。近年,雖經有關當局耗資修葺一新,但那衰老的形象仍難恢復靑春光彩。

五、盧園我所愛


  在節奏緊張的生活中,在繁重惱人的俗務裡,偸閒跑進幽雅恬靜的盧園,一股古典園林美迎面撲來,頓時心境平靜,困倦紓解,實在是精神生活的一種享受。
  放眼園中,祇見亭台樓閣,池塘橋榭,修篁飛瀑,曲徑迴廊,分佈有致,園林美態,有如江南景色,充滿詩情畫意。盧園美景,早已馳名本澳,七十年前汪兆鋪在《澳門雜詩》中有竹枝詞咏讚:“竹石淸幽曲徑通,名園不數小玲瓏。荷花風露梅花雪,淺醉時來一倚筇。”今人也多有讚賞盧園詩詞作品,“盧園探勝”更是澳門新八景之一。
  我到盧園,愛那群落假山,奇峰怪石,崢嶸百態,仿如一片石林;特別是那座數十米高的層叠假石山,小徑迴旋,盈盈流水,堆砌奇巧。這些石山,分佈園中各處,在狹窄的空間,營造多變景觀,別有洞天。
  我到盧園,愛那闊寬池塘,池畔植柳,隨風飄拂;水中游魚,色彩繽紛;特別是每屆夏日,池中荷葉田田,展綠叠翠,紅荷高擎,搖曳生姿。漫步九曲橋,悠悠觀賞,心曠神怡。
  記得年前一群文化界朋友相約,在盧園進行賞荷、賞梅雅集活動,舞文弄墨,吟詩作畫,雅意充盈。每次,我都獲贈集體即興合作畫,雖非佳品,但情意綿綿,値得保存紀念。
  盧園是本澳名園,往昔祇因屬私人花園,閒人免進,猶如“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姑娘,難見園中美景;自一九七四年闢爲公園後,市民才可自由進去遊覽,一睹丰姿。這座花園在悠久歷史中,有一段令人注目的事跡,那就是孫中山先生爲革命奔跑中,多次來澳,其中一九一二年間一次,曾獲園主人款待,下榻春草堂,並在園中接見澳門中葡知名人士。這段史實,也豐富了盧園的內涵。
  盧園,園中有園,美景處處。我來盧園探勝,戀戀不捨。

六、普濟禪院探幽


  “普濟探幽”是澳門新八景之一,確是名副其實。普濟禪院俗稱觀音堂,已有三百七十多年歷史了,廟殿橫連三座,每座三進,建築宏偉。聽說香客平日不多,如在神誕節日,香火突盛;尤其是“觀音開庫”那天,善信更爲擠擁,紛紛向觀音“借錢”,祈望發達,是否如願以償,那就無從知道了。我來普濟禪院,不是求神庇佑,祇是“探幽”。
  儘管廟內神像如十八羅漢塑造精美,神態各異;儘管燭台香案、鐘鼓寶鼎,深具文物價値;儘管藏有不少經卷字畫,均爲文獻藝術珍品,但是一般遊客都是匆匆遊覽,急轉到後院去參觀。後院是個小山坡,遍植樹木,濃蔭覆地;牌坊亭台,分佈山間;小徑縱橫,路路相通,景色幽雅怡人。不過,人們感興趣的卻是那株連理樹,四幹連枝,形狀似鹿。傳說從前望廈村有一對情侶,因家庭反對成婚而殉情自殺,死後合葬之處長出連理樹,增添悲劇的浪漫彩色。白居易《長恨歌》中有句:“在天願爲比翼鳥,在地願作連理枝”,比喩堅貞愛情。難怪熱戀中的靑年男女愛在它樹下拍照留念,以示對愛情的嚮往;而一般人也以它生態奇特而駐足觀賞,這株樹近年惜因病菌侵害而呈萎縮現象,空餘枝幹。
  然而,更値得珍視的是連理樹附近的一張圓石檯和四張長石板櫈,看似平凡普通,但卻隱含着中國近代一段屈辱史。花崗石無言,唯歷史告訴人們:一八四四年間,腐敗的淸政府荏弱無能,屈膝求和,在此與美國簽訂不平等的《望廈條約》。撫摸那石檯石櫈,能不感慨!雖然後山高僧圓寂的普同塔有“幻寄”石刻題字,含有佛家思想,境界飄渺,化解心緒不安,但塵世現實,我們祇能寄望國家奮發圖強!

七、“龍環葡韻”相思


  在我感覺中,氹仔海邊馬路深具南歐情調。澳門新八景之一的“龍環葡韻”景點就在這裡,“龍環”指龍頭環,即氹仔古稱。
  路旁一幢幢外形相似的兩層高葡式樓房很別致,仿如別墅,據知建於一九二一年,現經修葺一新,原是當地市政廳葡籍官員私邸。這類洋房在十九世紀末至本世紀初,中國沿岸一帶也有類似的建築物。這列樓房面對堤畔一列老榕,蒼勁茂盛,濃蔭覆地;樹下設有上蓋椅櫈及典雅路燈,配合原始的碎石路面,互相映襯,組合和諧,環境古樸,呈現歐陸色彩,洋溢葡國韻味。
  如果踏進其中作爲氹仔博物館的那幢小樓,這種韻味感更爲強烈。室內按二十年代傳統澳門葡人家庭典型式樣佈置,陳列了一些具有當時期風格的中西式家具,置身其間,有如時光倒流,幾疑自己生活在那個年代。
  這些建築物,這些家具用品,雖已有近百年歷史,但經過有關方面刻意經營和精心保護,仍能保存迄今。這樣把往昔生活陳跡保留下來,是寄託懷舊情思還是作爲光彩標誌宣揚,我不知道,正如時下流行的廣告術語,是“曾經擁有”還是“天長地久”保存一樣,都帶有感情色彩的主觀想法,而我祇會想到這是歷史的佐證。
  物換星移,這是自然規律;事過境遷,也是客觀事實。在這列洋房對開處,原是一個海灘,曾是游泳之處,也作過水上機場,當附近路氹連貫公路建成後,這一帶河床逐漸淤積,自然生長一片紅樹林,鷗鳥飛翔,風光優美;但是,又曾幾何時,經塡海成陸,眼前美景消失。倘若景物變而情懷未變,這祇會留下一串串相思。

八、黑沙踏浪


  路環黑沙是迷人的。海灘半月形,寬闊緩斜。海浪湧上沙灘,有時輕緩,有時急激,不知疲倦地一浪接一浪,像熱戀中的情侶,互相依偎,或柔情輕撫,或熱烈擁抱。每到黑沙,我都喜歡坐在沙灘上或是灣畔松林邊,靜靜地欣賞海浪,直覺大自然不斷運動,生命不息。
  然而,黑沙更迷人的是黝黑的沙,海灘和附近的古村因而得名。在黑乎乎的沙灘上,讓海浪冲刷,激起泡沫,勾起白色的花邊,色調鮮明,增加秀色。沙粒雖然墨黑,但顆粒晶瑩,一點也不髒人。啊,黑色,深邃,帶點神秘,黑沙有黑色的美。
  這海灘的沙爲甚麼黑色?有說是海洋裡帶黑的次生礦“海綠石”產生,也有說是黑雲母所致。不管科學怎麼解釋,那黑沙顯得很特別,令初來埗到的遊人覺得稀奇,抓起一把仔細端詳,或是留下一小撮作爲紀念。也有不少人愛赤着腳,踏浪而行,在鬆軟的沙灘上,享受涼凍的海水浸潤,浪漫抒情。
  踏浪的時候,在濕潤的沙灘上留下深深的的足印,可是海浪湧來了,都把足印抹去,恢復平滑。我從東邊走到西邊,沿途不留一點痕跡,似乎不知從哪裡來,這也引起我的思索,我想起了黑沙的歷史。多年前,考古家曾在這裡發掘出一批出土文物,近代的有百年前淸代銅錢,遠古的有五千年前的彩陶片。原來早在石器時代這裡已有先民活動。又近年在珠海也有發現類似的出土文物,這又推測兩地本是一脈相連,關係密切。歷史是不能割斷的,是延續的。海灘上的腳印可以被海浪刷掉,但人的活動過程卻是客觀存在。
  黑沙是迷人的,夏季,當人們紛至沓來游泳嬉戲時,洋溢一片熱鬧,它像一個熱情奔放的少女,雀躍歡欣;在其他季節,特別是冬季,寒風呼呼,浪濤滔滔,呈現寂寥肅殺的景象,它又像冷艷嚴肅的少婦,沉思默想。
  黑沙,不管任何時候,都表現它的美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