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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印《知新報》序
姜義華(復旦大學人文學院院長)
《知新報》醞釀於1896年秋、冬間。主持其事者爲梁啓超、何樹齡、康廣仁、徐勤、韓文舉等人。梁啓超1896年11月25日致書汪康年述其經過:
澳報已成,集股萬元,而股商必欲得弟為之主筆。弟言到滬後常寄文來,而諸商欲弟到澳一行,是以來此。此間人皆欲依附《時務報》以自立,顷為取名曰《廣時務報》,中含二義:一、推廣之意;二、謂廣東之《時務報》也。其廣織之法,約有數端:一、多譯格致各書各報以續《格致匯編》。二、多載京師各省近事,為《時務報》所不敢言者。三、報末附譯本年之《列國歲計政要》,其格式一依《時務報》。……至其股東,則皆葡之世爵,澳之議员,擁數十萬者也(有一曹姓者伯爵也,一何姓者子爵也,皆華人而兼西籍者)。此事欲以全力助成之,令彼知我實能辦事,則它日用之之處尚多也。①
五日後,康廣仁也有一信給汪康年,述創辦《知新報》的意圖:
比在澳門成一報館。……夫學校未興,雖海艦倍於英,鐵路多於美,陸軍強於德,亦將以窮其民,而敗其國而已。蓋船則駕駛無人,路則工料俱乏,軍則教習器械具仰外國,日逐其末,當事者昧之。今日之報將以啟其智識,亦學校之一端乎?足下開之於先,此開啟之於後,聊盡所知而立言。②
《知新報》創刊號發刊於光緒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即1897年2月22日。初爲五日刊,自光緒二十三年五月初一日即1897年5月31 日出版的第二十冊開始,改爲十日刊,篇幅較前增加一倍。從光緒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即1900年2月24日出版的第一百十二冊開始,又改爲半月刊。查國內各圖書館收藏,該刊出一百三十三冊,第一百三十三冊出版時間爲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一日即1901年1月20日,中間缺第一百一十六期,各館俱未收藏,不知何故。是否有一百三十四冊及以後各冊,何時停刊,都有待進一步查考。
吳恆煒所撰《知新報緣起》責備當時粤省各報刊“淆變是非,指鹿以爲之馬;”艶說騈麗,購櫝而遺其珠;徒陷人心,徒墮風化,徒害政府,徒蕪敎學,徒褻國體”,明確宣佈:“今之作者,……譯環球之近事,異聞必錄;不襲陳言,利病備陳,無取深諱;倡提聖學,無昧本原;采譯新書,旁搜雜事。審其技藝,窮其新理,則明者勢不抱曲學而愈愚矣;察其土俗,知其形勢,則通者勢不泥舊章而解蔽矣;明其律法,諳其機權,強者勢不執成法而振弱矣。”③根據這一意圖,《知新報》初設論說、上諭、京外近事、美國、法國、英國、德國、日本、俄國、西班牙、希臘、農事、工事、商事、礦事、路透電訊摘錄等欄目。後京外近事逐步調整爲京師新聞、中外交涉新聞、各省新聞、廣東福建新聞等;美國、法國等欄目逐步調整爲亞洲近事、歐洲近事、美洲近事、非洲近事,後又綜合爲外洋各埠新聞、各國新聞等;農事、工事等,後又補充格致等欄目;刊物還另增附錄,連載西方政治、經濟、歷史、科技著作的中譯文。第一百一十二冊之後又增一新的欄目,叫作詩文雜錄或詩章附錄。
《知新報》第二冊《本館告白》說:“本館原擬名《廣時務報》,蓋以示推廣上海《時務報》之意也。惟是報主維新,無取復沓,故更名《知新報》。”原先準備名《廣時務報》也好,正式面世時叫《知新報》也好,和《時務報》持同一宗旨,是確定無疑的。
在鼓吹維新變法方面,《知新報》足以與《時務報》相伯仲。《知新報》最初列名的撰述有八人,他們是何樹齡、韓文舉、梁啓超、除勤、吳恆煒、劉楨麟、王覺任、陳繼儼。在刊物上發表論述的作者除以上八人外,還有歐榘甲、康廣仁、康同薇、黎祖健、麥孟華、林旭、孔昭焱等人。他們都是康有爲的學生及忠實追隨者。刊物上還發表了康有爲本人的許多奏稿、演說詞、答記者問及詩作。從創刊起,《知新報》的論述便從各個方面論證維新變法的必要性、必然性、急迫性及可行性。百日維新期間,刊物發展了許多重要的奏摺和其他文獻。百日維新受挫後,刊物發表了悼念死難烈士及總結變法歷史經驗與敎訓的許多文章。由於《時務報》百日維新期間即已改組爲《昌言報》,比之《時務報》,《知新報》更完整地反映了維新變法運動勃興、中挫、苦鬥以及稍後轉向的全過程。它旣是維新變法運動在華南的喉舌,也是這一運動的一面鏡子。
京師與各省新聞,及時地報道了國內各大政治事件。除維新變法運動外,1897年至1900年接踵而來的德國強佔膠州灣,俄國強佔旅順、大連,法國強佔廣州灣,英國強佔九龍,光緒被軟禁及所謂立儲事件,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的肆虐華北,在《知新報》都有相當密集的報道。《知新報》的編者爲通過發展敎育推動人們的覺悟,通過各種學會、商會、公司及其他社會團體將人們組織起來,在京師與各省新聞中集中報道了各地創辦新式學堂、各類民間團體的情况,包括各種章程、規則、公啓,爲硏究近代中國新式學堂史、商會史、學會史乃至市民社會史,提供了有很高價値的史料。
各國或各洲新聞,內容側重三個方面,一是各國對華政策與中外關係,二是各國相互間的衝突與交涉,三是各國國內的重大事件。每一冊這類新聞多達數十則,譯自美、英、法、德、葡、日、香港等國家與地區二三十種報刊,信息量相當大,而且相當及時。當時,喧囂一時的“瓜分中國”與“保全中國”的論爭,英、俄、德等國在國際上的爭霸,朝鮮革新運動,菲律賓爭取民族獨立的鬥爭,在《知新報》上都得到相當集中的反映。這部分內容的性質,猶如今日的《參考消息》或《參考資料》,不過《知新報》係公開發行,《參考消息》或《參考資料》係非公開發行。
農、工、商、礦各事及格致等欄目內,除介紹各國有關事業發展狀况、發展動向外,還突出地介紹了這些領域內科學技術新的進展以及應用情况,在普及科學知識方面也用了不少功夫。篇幅較長的《丁酉列國歲計政要》、《東方商埠述要》、《樹藝求精》、《考礦備要》等,則作爲每冊附錄,連載於各冊。
《知新報》英文由周靈生翻譯,後增盧其昌、陳焯如;葡文由葡人宋次生翻譯;德文由德人沙士翻譯;美國報刊由甘若雲翻譯;日文先由唐振超翻譯,後改由日人山本正義翻譯,康同薇也參與日文翻譯。梁啓超對於《知新報》翻譯工作有很高評價,說:“《知新報》之翻譯,每月三十元,每日翻二千字,彼中之報,恆足敷四五期之用而有餘,臨時不患窘竭,何其盛也。弟觀其所譯,未嘗有分毫讓時務,且時或過之。”④有較強翻譯力量,是《知新報》能從衆多外國報刊較爲準確而迅速地譯出相關消息的基本保證。
正因爲《知新報》辦得自有特色,影響迅速擴大。貴州學政《通飭全省敎官土紳購閱時務、知新報札》說:“查上海《時務報》創設於去年之七月,澳門《知新報》踵行於今歲之孟陬,其採錄各端,皆近今要務,總持斯事,皆當代通人,現在直隸、安徽、兩湖、江浙、山西、廣西諸省,均因該報有裨政學,或由官府札飭所屬,或由院長勸諭諸生、官吏、士民咸知購閱。”⑤杭州府大守《飭屬購閱<知新報>札》說:“去年澳門創《知新報》,皆由西文譯出。上半錄英、俄、德、法、美、日各國大事,及有關東方交涉者,即泰西論政之報也;下半錄農、礦、工、商及一切格致新法,即泰西論學之報也。……爲此特札該州縣,將《知新報》各購閱,其城鄕書院另行籌款多購,以供諸生流覽。”⑥這些評價是切合實際的。也因此,《知新報》遠銷海外舊金山、悉尼、安南、新加坡等地。
《知新報》被各地官、紳、學者所認可,有力地證明了維新變法運動是如何溫和。但就是這樣溫和的變革,也被無情地扼殺了。百日維新失敗後,變法運動竟被指責爲“過激”。《知新報》爲此在第七十四至七十六冊發表了一篇題爲《論中國變政並無過激”》的長文,痛斥那些,“追論旣往,以爲持之過激,因以釀成今日之禍”的“黨附奸賊,顚倒是非”者,說明了列強蠶食中國、圖謀瓜分中國,“不能遲而待我”,對中國一點也不溫和;反對變法者“幽我民父,亂我新政”,對維新派也是一點不溫和;維新派的所作所爲和他們相比,應當說溫和得不能再溫和了。文章指出:中國以四千年之古國,“而爲奴之痛,隠在目前,瓜分之局,成於指顧者,何哉?守舊法而不知變也。……拘守成法,窮不思變,以養成今日國弱民貧償款失地之天下,奈之何肆口雌黃,乃是猥謬奇陋,一至於此極也。”這是非常中肯的駁論。
値得特別注意的是《知新報》創辦於澳門,以及葡籍澳人熱心提供資金支持《知新報》,顯示了當時在中國尤其在中國南方特殊的地位。梁啓超《知新報叙例》中指出:“去年結集同志,設館海上,……篇幅隘短,編誌漏略,記事則西多而中少,譯報則政詳而藝略,久懐擴充,未之克任。濠鏡海隅,通商最早,中西孔道,起點於斯,二三豪俊,繼倡此舉。”⑦中西孔道,起點於斯,槪括了澳門學術文化發展的特點。《知新報》僅次於上海的《時務報》,成爲新思潮的又一傳播基地,原因當即在此。《知新報》上有相當多澳門學術、文化、社團活動的報道和資料,對於推進澳門歷史與文化的硏究,必能提供不少有益的東西。澳門基金會與吳志良先生熱心支持將《知新報》影印出版,眞是一大功德,値得學術界衷心表示感謝。
(編者按:《知新報》由澳門基金會與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合訂重印出版,第一冊已於1997年2月問世,第二冊在今年秋出版發行。)
註釋:
①《江康年師友書札》(二),上海市籍出版社,P.1846,1986.
②《江康年師友書札》(二),P.669-1670,1986。
③見《知新報》第二冊。
④梁啓超:《致江康年》,見《江康年師友書札》(二),P.1856頁
⑤見《知新報》第四十二冊。
⑥見《知新報》第四十八冊。
⑦見《知新報》第一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