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文化的起源及其發展
鄭煒明(澳門大學社會科學及人文學院)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Culture of Macau
The origin of the culture of Macau can be dated back to the middle stage of the New Stone Age (i. e., 4000 B.C. to 2500 B. C.). According to archaeological reports, the culture of Macau originated in the area of the Yangtze River, and was even related to the ancient culture of Taiwan. Among the pottery and stone tools found in Hac Sa, Coloane, a pottery disk with wavy stripes, which is red in colour and has 11 holes in its lower part, is regarded as a most important relic since it proves that ancient Coloane islanders respected the God of the Ocean, and that there was cultural transmission between the ancient people of the Yangtze area and those of Southern China.
Before the arrival of the Portuguese, Macau’s nearby regions were dominated by gangs of pirates. When the Portuguese first came to this region, they traded with these gangs and thus started the so-called Sino-Portuguese cultural transmission. However, the real encounter of the high cultures of the Chinese and the Portuguese did not occur until the Catholic orders came. Regretably, Sino-Portuguese cultural exchange has been limited during the past centuries. The eighties of this century will be regarded as the real beginning of Sino-Portuguese cultural exchange because a lot of effort and sincerity have been invested since then.
一、澳門文化的起源
澳門文化的起源，可以追溯至新石器時期。根據1972年、1973年、1977年和1985 年間香港考古學會在澳門路環島特別是黑沙海灘遺址發掘所得顯示，澳門的黑沙遺址，其年代數據範圍是公元前4000-2500年，屬於新石器時期的中期。有學者更以黑沙遺址的地層爲根據，將港澳地區新石器時期中期再進一步分爲前後兩期，即黑沙Ⅱ期的公元前4500-3500年，及黑沙Ⅰ期的公元前29002700，前者以泥質紅陶和紅白彩繪陶器爲特征，爲第一期；後者以具有複雜劾劃紋的細泥質黃白或橙色陶爲特征，是爲第二期。然而黑沙Ⅰ和Ⅱ期間文化的關係，尙有待進一步的硏究。
在路環島所得的考古收獲，相當豐富，包括夾砂粗陶、素面陶、刻劃紋器座、鑽孔石器、石紡輪、砍砸器、幾何印紋軟陶、有肩石斧、石環、半精緻夾砂淺灰白色陶片、夾砂粉紅陶、半精緻細泥灰陶、夾砂黑色褐陶、黃紅色陶片等等。這些陶器的紋飾多樣，有方面、素面、繩紋、印席紋、纖織紋、刻劃紋等等；其中一些精緻的泥質陶器上留有殘薄陶衣或白色顏料的殘痕，而大部分陶器則呈現斑駁的色澤。
尤其値得注意的是在黑沙Ⅱ期的大量黃紅色陶片上，有深紅彩繪圖案、刻劃曲線或穿孔，有碗、矮圈足盆及些許夾砂繩紋陶罐等等。1977年出土的一件彩繪浪花圈足盤，足上縷有11個孔，縷孔下刻有連續斜向浪花紋，塗紅彩，尤爲澳門珍貴的出土文物。考古學界稱爲大灣式彩陶盤，彩繪浪花圈足盤與澳門鄰近地區如深圳小梅沙、珠海後海灣、香港舂坎灣、深圳大黃沙等同類型的器物比較，大同小異，證明當時澳門地區的先民與深圳至珠海一帶先民有着極密切的交往；一些硏究指出，更可能與台灣海域同期的彩陶有着某種文化上的關係。這件圈足盤的彩繪、縷孔和刻劃的技術所表現出來的紅彩、水波紋和浪花紋等等迹象顯示，它與源自長江流域的大溪文化有着一種繼承與發展的關係；同時也反映了沿海先民以海爲生的現實生活。大溪文化的彩陶技術淵源來自仰韶文化，又是長江流域目前已知最早的彩陶文化，最繁榮期間距公元5940-5505年，而黑沙的大灣式彩陶盤熱釋光年代爲距今4828±483年，由此可以證明四、五千年前，源自中原的文化已輾轉傳播至珠江流域，廣爲沿海先民接受，也顯示了中原與南疆之間先民活動與文化交流的史迹。
而黑沙的大灣式彩陶盤，盤身外表及圈足內外面有陶衣及波浪紋的紅彩，圈足上刻有水波紋和排列有序的縷孔，其造型與當時一般日常盛載食物用的陶缽明顯不同，因此有學者認爲這可能是一種祭祀工具，乃史前漁民對海神崇拜時所用的一種祭器，更估計當時已有由沙堆築成的祭壇。這些都可以反映出當時南海漁民的精神生活。
除了上述的出土物件外，路環島還有幾處古石刻，是很値得留意的。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四日，路環島居民Mr. Manuel de Araujo在九澳發現一處類似棋枰形的石刻，與香港上石壁其中一處石刻的九宮方格圖形完全一樣。另據香港考古學會的趙子能博士和秦維廉先生(Mr. William Meacham)的記錄所得，九澳尙有另外兩種的石刻:一、呈現半球形坑狀系列的石刻；二、類似船隻圖形的石刻。初步的硏究認爲，這些石刻很可能都是史前鐵器時代的初民活動遺蹟。
此外，在黑沙海灘的南面，還有一處呈現龍或龍爪圖形的石刻，當地的居民世代稱該處爲龍爪角。這對硏究路環島早期居民的歷史，是很有意義的；因爲龍的神話與中國南方特別是廣東沿海一帶的居民，尤其是蛋民，關係非常密切，而香山縣附近各海島，向來多
、蠻、畲和蛋民，是以懷疑路環島亦向有蛋
戶居住，這與氹仔島至八十年代尙有數百人居住在靠岸的艇屋裡，是可以互爲印證的。
從以上的論述看來，大槪可以相信，澳門的文化，其實還是源自中原，特別是與長江流域的先民文化，一脈相承。據此，足可質疑一些人所持的澳門在葡人來到之前，不過是一個沒有人迹的荒島而已的觀點。
二、葡人來澳之前的澳門文化
澳門及其附近地區在葡人到達以前的情况，文獻記載極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絕非無人居住的蠻荒之地。在路環島黑沙和九澳考古發掘所得的宋末元初靑釉陶瓷碎片，及《香山縣志》中所載有關宋末二帝行朝至大橫琴島，與元軍戰於路環對開海面一事，足可爲證。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 A.D)宋遺民馬南寶聚衆起兵於井澳(即大橫琴島)，企圖反元復宋，兵敗被執，不屈而死(事見《大淸一統志》及《粵大記·馬南寶傳》)，可見當時澳門及其附近諸島，必有居民，而且是一群極具民族精神、性悍勇的人民。宋末二帝及馬南寶先後敗亡，使這個地區的文化進入一個特殊時期。這時期(由元朝一直至明末淸初)的香山縣諸島，以多私梟海寇盜賊見稱，著名的包括元朝的劉進，元末的王一、明洪武初年的吳進添和淸康熙初年的趙劈山、趙麟生等伙；事實上還應包括蛋戶、
、蠻、畲和一些蕃人、倭寇以及鄕里中豪強勢家、大陸內地的亡命之徒，也應包括沿海一帶的一部份漁民和居民等。這些事實，一直至淸光緒年間吳大澂和張之洞的奏摺中還不時提到。總的來說，在葡人來澳之前這地區的文化型態，並非高層次的，可以斷言。
三、所謂“中西文化交流”的真相
自踏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澳門人非常喜歡以澳門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功績與地位而自負，於是乎幾乎自明季以來所有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活動和成就都缺不了澳門的一份兒:某某西方人在明季或淸初或在甚麼時候將一些甚麼傳到了中國，功勞是澳門的，因爲那人是從澳門進入中國的。上述的澳門文化史觀邏輯成爲主流，其實非常可笑。那個“某某”可能祇在澳門停留了一段很短的時期，學了幾句簡單的漢語(甚至祇是方言)而已，眞不知道他爲澳門文化具體留下了一些甚麼?現在的澳門華人，懂葡語的極少，而在澳門的葡人，懂漢語的更少，能掌握書面語的就更少了，澳門的土生葡人因有許多懂得粵方言，就被認爲是雙語(指懂葡文、中文)人才了，甚至被一些學者說成是中葡(中西)文化交流的最珍貴產品、活見證等等。筆者完全承認這點，但要說明這祇是一種層次並不太高的文化交流。語文的相互學習乃文化交流中最具體的一種表現，這點在澳門來說，得到發展還是近幾年的事。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以前，葡人沒想過要鼓勵中國人學他們的語文，也沒想過爲了要眞正了解中國人，從而要向中國文化學習(這點可由葡國一向缺乏有份量的漢學家得到證據，目前葡國最權威的漢學家戈振東神父，在歐洲漢學家群中的地位如何，不必在此細表；此外，葡國的大學裡並沒有漢學系或中文系，但在法國巴黎、德國及其他歐洲國家如英國、瑞典、俄羅斯等等的老牌大學裡，情况剛好相反，這又是一證)；而在澳門的華人，向西方學習的態度，同樣地絕不積極，說明了所謂澳門文化即中西方文化交流下的珍貴產品一說，絕對地祇是一個神話傳說(當然，個別的傑出成功例子是有的，但肯定不能作爲全面性的代表)。
四、葡人來澳門之初的文化型態
葡人東來之初，在中國東南沿海活動，行爲一如海盜，此點記載甚多。彼等多與中國沿海私梟海寇交易，時生爭端，也有侵擾沿海村落的記錄。葡人在登陸澳門之前，曾先後在三灶、南澳、化州及高州府境內諸島上與沿海島民進行走私貿易甚至合作爲寇；這點說明了葡人初來中國時的文化交流型態，祇屬經濟貿易方面的，非如我們現在許多學者所吹噓的那種高級的科技人文知識的文化交流，我們必須認識到，中葡接觸之初，所謂文化交流就是這個樣子:以貨易貨，唯利是圖，以武力爲後盾達成目的；我們也必須承認，走私貿易最終會促進更高層次的文化交流。
五、天主教與澳門文化
直到天主敎來到澳門，澳門文化才有它的首次機會作一些上層建築，祇可惜天主敎傳入中國，往往帶有一些除了宗敎信仰以外別的並不可取的野心和企圖；像利瑪竇這樣的偉大傳敎士到底太少了。筆者讀過頗多傳敎士們的書信，其中主要的內容並非鼓勵西方認識和了解中國，而是鼓勵西方要到中國來征服、開發(當然是以武力)，於是產生了重重誤會和相互間的仇視。事實上，澳門的天主敎在文化上的影響，特別在華人之間的影響，並不顯著，一份記錄說，在1807至1813 年，進敎的華人祇有三位，可以說明其影響力的薄弱。天主敎在澳門文化方面的影響力大增，要到本世紀五十年代以後，原因是澳門的天主敎終於明白到爭取愈多華人信徒愈好的道理，致力於敎育辦學，吸引了許多華人子弟，再加上積極栽培更多的華人成爲神職人員，華化的結果使澳門天主敎成爲今日澳門社會文化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一環。林家駿神父成爲第一位澳門的華人主敎，絕對是敎廷在宗敎、文化發展方面最深謀遠慮的其中一着，這一着不祇面對澳門，更會走向中國。
六、澳門文化中的文學與藝術
文學與藝術，也是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份。但遺憾的是，澳門縱使曾經擁有過許多優秀的詩人，文學家和藝術家，但他們大多祇在澳門開了花，卻沒有結出果實。澳門文學是一種流寓的、過客的文學。明末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的澳門詩詞、賈梅士的作品都沒有對澳門的文學發展起些甚麼影響(幸好還有庇山耶或較爲例外)，而錢納利、高劍父雖然本人絕對已經舒服地穩睡在藝術史冊籍之床上，但他們的影響在澳門又似乎不成流派，果眞是人去不留痕?也許，我們這樣認識澳門的文藝絕不爲過:澳門既是一個借來的時間裡暫借的地方，它的文藝榮譽也是暫借而來的。直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以後，澳門人的本土發展意識，在許多外來的熱情朋友的催促底下漸次甦醒，才開始建築眞正屬於自己的文藝殿堂，容或步伐零碎紛亂，但總是有新意和充滿希望的。
七、小結
我們談論澳門文化，一定要記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眞正有意識的文化建築(包括中葡眞正的文化交流)都是在此期間展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