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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選擇粵語讀音
——兼答思放先生
要確定一個字的普通話讀音,比較方便;因爲普通話中有爭議的異讀字詞,已於一九八五年十二月,經普通話審音委員會最後審定,並由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國家敎育委員會、廣播電視部聯合頒佈施行。只要翻閱按此審訂音編纂的普通話字典,都可以找到正確的讀音。所以,對普通話來說,可以明確地說應讀甚麼音,不應讀甚麼音;哪個音是正讀,哪個音是誤讀。
可惜,迄今爲止,粵語尙未有一本具備規範性和權威性的標準音字典。目前坊間流行的各種粵音字典,儘管有些素質較高,但亦只是一家之言,其中仍存有不少分歧。所以,每當我們遇到讀音有爭議的時候,就很難像普通話那樣,明確地肯定哪個是正音,哪個是誤讀。這種現象,給學習、工作以及交流帶來了許多不便。
有鑑於此,廣東省中國語言學會和廣東省廣播電視廳聯合牽頭,於去年夏季召集了穗港澳二十多位對廣州話有硏究的語言學者、敎授及有關人士,組成“廣州話審音委員會”(本澳也有兩名委員),並已展開工作,爭取在短期內編纂出版一本具有規範性和權威性的《廣州話正音字典》,向海內外發行,成爲粵語的正讀標準。
這是一件好事。《廣州話正音字典》出版之後,粵音就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必將減少許多不必要的分歧和爭議。然而,在這本正音字典出版之前,我們應如何從坊間衆多的粵音字典中選擇適當的讀音呢?也許各人有自己不同的觀點和方法,筆者願意介紹一下本人的做法,供各位參考。
首先,筆者會參考一些質素較高、使用較廣的粵音字典。如黃錫凌的《粵音韻彙》、中華書局的《中華新字典》、李卓敏的《李氏中文字典》、饒秉才的《廣州音字典》、周無忌等人的《廣州話標準音字彙》以及商務印書館的《商務新詞典》等。如果某個字在這幾本粵音字典中的讀音是一致的,那麼,這個粵語讀音應該給予肯定。
如果某個字在這幾本粵音字典中讀音不一致,筆者會進行第二步,將各本粵音字典的注音一一抄錄在預先印製的“粵音對照表”上。這個“粵音對照表”按出版的先後順序,排列了十二本粵音字典。一些平時比較少用的、流行不算很廣的粵音字典,如喬硯農的《中文字典》、馮田獵的《粵語同音字典》、霍寶材的《音形捷檢字典》、余秉昭的《同音字彙》、陳岫山的《查音識字字典》、施庸盦的《辭淵》等的注音,也成爲筆者的參考音。這些字典往往在不同的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一些粵音狀態。通過表列,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某個字的粵音變化情况和發展趨勢。這對於讀音的分析比較和取捨選擇提供了更爲充分的依據。
接着,筆者還會進行第三步,翻閱一些規範化的普通話辭書和粵音進行對照。如果粵音字典中有兩讀或兩讀以上,而其中一音與普通話的規範讀音相對應,那麼,這個讀音就將會是我的首選對象。如果讀這個音的人也比較多,筆者就肯定地採用這個讀音。例如“綜”的廣州話,在粵音字典中有兩讀——舊讀“衆”和今讀“宗”,而且讀“宗”音的人越來越多;所以,筆者主張採用與普通話讀音相同的“宗”音。因爲它正好符合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出的“雙語並存,增同減異”的觀點,而且也符合穗港澳廣州話審音委員會在《廣州話審音方案(初稿)》中的第四條注音原則:“把向共同語靠攏作爲又讀音規範的一項基本原則。”
這正是筆者在選擇粵音時也翻查普通話辭書的原因。
如果上述的做法尙未能確定一個滿意的讀音,筆者還會進行第四步,將這個字的讀音放在整個語音發展的歷史長河中去考察。這時,筆者依次把唐作藩的《上古音手冊》、許愼的《說文解字》、梁朝顧野王的《玉篇》、北宋陳彭年的《廣韻》、淸代的《康熙字典》、民國初年的《中華大字典》、《辭源》、《辭海》、台灣出版的《形音義綜合大字典》和《大辭典》、以及近年來內地陸續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漢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的注音,一一抄錄在預先印製的“古今音對照表”上。然後,縱覽整個漢字語音的歷史長河,從中分析比較,盡量選取比較科學、合理的讀音。筆者在《澳門日報》語林版的《語文信箱》以金中子筆名撰寫的多封覆信,以及《“喪”的讀音和釋義》等多篇探求讀音的文章,均在不同程度上採用了這種方法。日前所寫的《必須重視粵語正音》和《也說“憂思”的“思”》亦採用了這種方法來選擇粵語的讀音。
無疑,這種逐步深入、綜合考察、多方比較的方法確實花費時間;而且,還需要具有王力先生所說的“歷史觀點”和“發展眼光”:旣要看到漢字語音的歷史狀况,更要看到語音的現實狀况;旣要考慮古今音的發展規律,又要照顧到當代大多數人的使用習慣。然而,用這個方法得出的結論,總會比較可靠,至少也能做到“整體考察、理淸源流,尊重歷史、着眼現實”,盡量避免了“抓住一點、不及其餘,拘泥古音、不看發展”的弊瑞。
在撰寫《也說“憂思”的“思”》之前,筆者對“思”的讀音作過全面的考察。當時,爲了節省篇幅,以便一次刊完,故將許多過程省略了。現在,爲了讓讀者更淸楚“思”字古音發展的情况,特將筆者對此字的考察過程補寫如下,供同好分析指正。
當筆者對“思”字的考察進入了第二步的時候,在“粵音對照表”上的十二本粵音字典出現了這樣的情形——
有五本沒有注“駟”的讀音,其中三本還分別將作名詞用的“文思”、“思緒”的“思”注爲“私”音。這說明起碼有三本字典的編者認爲名詞的“思”可以統一讀如“私”。
有七本注有“駟”的讀音,但有三種情况。
一是《粵音韻彙》、《粵語同音字典》、《同音字彙》、《查音識字字典》和《廣州話標準音字彙》五本,在“駟”音下均只注“意思”兩字。
二是黃港生的《商務新詞典》。在“思”條下的第二個注音是“試”,又“司”;釋義是“意思;思緒。如:詩思;文思。”這裡淸楚地看出編者的主張是認爲“詩思”、“文思”的可以有兩讀:試和司。
三是李卓敏的《李氏中文字典》。他在“駟”音下有兩個釋義:“①情思、文思的‘思’舊讀音。②<粵>意義:冇意思!”這裡的第二個釋義與前五本字典中的“意思”相同,均是保留在粵方言中的俗語:“唔好意思”、“冇乜意思”等。而第一個釋義則注明“駟”是“情思”、“文思”的“舊讀音”那麼,它的新讀音是甚麼?原來,編者已把它歸併到“私”音的條下了:在“私”音條下的第三個釋義便是“想法:文思。”
從上列的十二本粵音字典中,我們可以看到兩個重要的事實——
一是作爲粵方言口語的“意思”,有六本字典認爲要讀如“駟”音,這十分符合目前的語言習慣。
二是共有五本列明“文思”、“情思”或“思緒”的字典。其中一本認爲此“思”可以兩讀:或“試”或“司”。另外四本則明確指出此“思”要讀如“私”!尤其是已故的香港中文大學校長李卓敏,更是簡括明瞭地表明:此“思”的舊讀是“駟”,今讀則應讀如“私”!
這些事實有力地說明了作爲名詞的“思”(口語“意思”除外),其粵讀無論在粵音字典或現實環境中,確已逐漸統一讀如“私”了。
完成這項分析之後,筆者爲愼重起見,便進行第三步:翻閱了一些具規範性的普通話辭書,證明了作爲名詞的“思”字的讀音,粵音與普通話所顯示的發展趨勢是一致的。
基於上述的分析,筆者寫下了《也說“憂思”的“思”》,並在文章末段寫道:
可見,無論是根據當代辭書的注音(包括粵音和普通話字典——筆者按),還是根據目前的語言習慣,以及根據穗港澳聯合組成的廣州話審音委員會所制訂的‘從今、從衆’的正音原則,當日朗誦《短歌行》的學生,將“憂思難忘”讀如“憂私難忘”並沒有誤讀。
筆者相信,通過三重“根據”而作出的結論將經得起時間的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