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字縱橫談
先後拜讀了葉添先生《向語言專家討敎語言》(《語林》四十九期)和胡培周先生的《也談“囍”和“○”》(《語林》第五十二期),頗受啟發。兩文對“囍”字的看法,各有不同。葉先生認爲:“囍”字“的確具備了一個字‘音形義’三個要素”,應該“承認它的地位”,把它收進字典”。胡先生則認爲:“它通常只作一個圖案而面世,我們不必硬要把它當作一個字。”
究章“囍”字是否具備了漢字的資格?應否讓它在漢語字典中佔一席位?這是一個頗有意義的論題,筆者願意在此談談個人的看法。
“囍”字的由來
“囍”字是誰首創的?據說,是宋代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王安石。當時,年剛二十歲的王安石,在赴京應試的途中,經過馬家鎭,正好遇上馬家小姐出聯擇婿,在走馬燈上寫出“走馬燈,燈走馬,燈息馬停步”的上聯。王安石因忙着趕考,未及細思,便上京去了。
王安石在科場中順利地通過了筆試。面試時,主考官指着考場外的飛虎旗,吟了一句下聯,讓王安石對上聯:“飛虎旗,旗飛虎,旗卷虎藏身。”王安石福至心靈,隨即以馬家鎭的上聯應對,果然珠聯璧合,天衣無縫。
應試完畢,王安石在返鄕途中又經過馬家鎭,並以主考官的下聯向馬家應對;結果被馬員外選爲快婿。完婚之日,又接到金榜題名的喜報,好一個喜上加喜!王安石對文字素有硏究,心想:旣是雙喜臨門,何不將兩個“喜”字拼成一個字?於是,豪興大發,揮筆在紅紙上寫了一個大“囍”字,貼在門上。從此,這個“囍”字便在民間廣泛流傳……
這個傳說的眞實性如何,筆者暫不考究。不過,王安石對文字素有硏究,倒是眞確無疑。他曾寫過一本新說疊出的《字說》,且一度成爲當時應試書生必讀、必考的內容。到了元祐年間,因朝廷廢除變法新政,連變法者王安石所著的《字說》也被禁絕,致使該書失傳,至爲可惜。
至於王安石的妻子馬氏,也的確是一位精通詩文的才女。據《古代文化名人傳奇》一書所載,洞房之夜,王安石出了一個上聯“巧對妙聯成雙喜”考她,馬氏隨即以“馬燈飛虎結絲羅”對答。馬氏即事爲對,情眞意切,果然高才!後來,馬氏被封爲吳國夫人,並有不少詩文傳世。可見上述的傳說也並非絕無依據……
且不論“囍”字是否王安石所創,“囍”字在民間流傳已久,當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囍”字的應用
“囍”字自在民間流傳以來,無論哪一家舉行結婚典禮,都少不了這個象徵着喜慶、吉祥的大紅字。它寄托着燕爾新婚的一雙新人,對幸福新生活的殷切期望;也寄托着父母兄弟、親朋好友,對新人婚姻美滿的良好祝願。
“囍”字不僅在民間普遍使用,而且,也昂然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宮廷寳殿。
一九八三年,我國著名作家曲波(長篇小說《林海雪原》的作者),陪同美國作家赫爾曼·沃克夫婦在故宮遊覽。到了坤寧宮,那個紅地金色的大“囍”字,耀眼生輝,赫然入目。曲波向客人介紹說:這個“囍”字,是光緒皇帝大婚時用的;但它並非皇帝所專有,結婚時貼“囍”字是中國人民的一種風俗。沃克夫人聽了風趣地說:“結婚當然是男女都喜,只有一個喜是不成的,必須雙雙皆喜。”赫爾曼·沃克夫婦對這個“囍”字甚感興趣,還拿出筆和本子當場把它記下來;表示要把這個饒有意味的吉祥漢字帶回美國去,介紹給美國的朋友們。
事實上,“囍”字的使用上至宮廷、下至民間,早已遍及整個神州大地,延至台灣港澳,甚至還出現在美國、加拿大及澳州、歐州各國的唐人街之中!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凡是有中國人居住的地方,就會有“囍”字的存在;一個目不識丁的中國人,可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但他也不可能不認識這個“囍”字!
目前,這個“囍”字不但用於結婚喜慶的場合,而且也成爲某些產品的圖案或商標,如國產的香煙、火柴、乒乓球及球拍,都有以“囍”字爲標誌的。還有不少的食品、日用器皿和商業產品,也用上了這個“囍”字。至於印着“囍”字的婚帖和利是封等,就更是司空見慣了。
隨着“囍”字使用的日益廣泛和深入,“囍”字見於報刊、書籍、電影、戲劇,也越來越多。吉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出版的《新家庭手冊》,在樸素大方的封面上,就赫然印着一個特大的鮮紅“囍”字。
由於“囍”字的應用廣泛頻密,報社、出版社、印刷廠等的排字房中,各種書體的“囍”字字粒,亦早已排列在各種字號的字盤之中!
在漢字使用電腦化的過程中,台灣資策會率先將“囍”字輸入了中文系統的電腦之中。採用這套中文系統的龍碟、倚天和國喬等中文電腦,已佔台灣、港澳中文系統電腦用戶總數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換言之,台灣、港澳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中文系統電腦用戶,均有“囍”字的電腦字型!例如國喬的漢碟中文系統,共輸入了一萬三千四百九十四個漢字,“囍”字就是其中的一個!如果使用倉頡輸入法,只要在中文電腦的電鍵,按下“土口土口口”五個字根,就會在屏幕上出現一個標準字型的“囍”字(附圖一。本文附圖均見153頁)。
由此可見,“囍”字的應用,旣有悠久的歷史,又有廣泛的範圍。它不僅有鉛鑄的字粒,而且還有最現代化的電腦字型……面對這一切事實,還有誰能夠否認它作爲一個漢字的存在?
“囍”字的辨正
有人說:“囍”字“通常只作一個圖案而面世,我們不必硬要把當作一個字”。
“囍”字只是作爲圖案而面世的嗎?相信看過本文上述內容的讀者,都不會同意這種誤解。因爲無論在傳說中的“囍”字首創者,或是將傳說記錄下來的記錄者,以至曲波、沃克夫婦,他們都是將“囍”當作一個漢字來看待的。
至於“囍”字的鉛鑄字粒、電腦字型,更充分說明了人們已將它作爲漢字而普遍使用。
由於“囍”字的形態匀稱,寓意吉祥,所以,它除了文字的功用外,還被用來作圖案或商標。當看到某些商品有“囍”字的圖案或商標時,我們不能誤認它只有圖案的功能而忽視了它作爲漢字的本來面目。這正如“福”、“壽”、“龍”、“虎”等字,也常被用來作圖案或商標,而我們卻絕不會因此而否認它們是漢字!
其實,“囍”以漢字的身份去作圖案或商標,是很容易得到驗證的。只要仔細看看“紅雙囍”香煙的圖案,就會發現這個“囍”字圖案正是用宋體字的筆畫寫成的!這就有力地證明了:作爲圖案的“囍”,其實就是用宋體字筆畫寫成的“囍”字!同樣,國產“安全火柴”的圖案,也正是黑體的“囍”字!
有人還說:“‘囍’,除了形狀和‘喜’不同外,音、義俱一樣。那麽,再造多一個究竟有甚麽意思?”
這也是一種誤解。其實,“囍”與“喜”,不僅字形不同,字義也是不同的。“囍”的本義是“雙喜”,旣可表示喜上加喜,又可表示雙方皆喜;也可引伸新婚喜慶、吉祥幸福;還可表示永結同心,相愛相親……這些字義,又豈是一個“喜”字所能替代!
此外,“囍”字不僅具有廣泛的實用價値,而且更具有不能被其它漢字所替代的存在必要!請看如下數例——
《瞭望》雜誌一九八三年第四期有一篇題爲《大紅“囍”字下的悲劇》的文章。題目中的這個“囍”字,就決不能用“喜”字或其它字去代替。
另一位內地作者因不敢使用“囍”字,結果在文章中將“大紅囍字的結婚證書”寫成“大紅喜字的結婚證書”,這就與事實不符。因爲內地的結婚證書明明是印着“囍”字而不是“喜”。
如果將此句寫成“大紅雙喜的結婚證書”,雖然勉強可通,但卻遠遠不如用“囍”字那般形象逼眞,簡潔鮮明!如果上例尙能勉強別扭地讓“雙喜”頂替“囍”的話,那麼,下一例則是絕對無法用其它漢字代替的。
那是刊登在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一日《解放日報》周末增刊上的一幅漫畫。它是諷刺某些人動用公車辦喜事的現象。畫面上貼有“囍”字的小轎車、麵包車都在飯店門口碰頭了。題目幽默而傳神地用了《“囍”相逢》三字,巧妙地運用了借代的修辭手法。在這裡,又有哪一個漢字可以如此傳神地代替這個“囍”字?
綜上所述,可見“囍”字絕非只作爲一個圖案面世的;它是一個與“喜”字形義俱異,且不能用其它漢字替代、已爲群衆所喜見樂用的漢字!
“囍”字的規範
“囍”字在社會上已流傳了近千年。由於它一直被視爲民間的俗字,故一直未能在字典中佔一席位。因而,它的形音義也未能得到應有的規範;以至成爲今日某些反對它加入漢字大家庭的人的一個藉口。所以,要讓“囍”字名正言順地進入字典,就必須對它的形音義作一番規範。
“囍”字的字義在上一節已經叙述過,不再重複。下面重點談談字形和字音方面的規範。
先說字形。“囍”是一個同體會意字。最初的字形,當如附圖二,兩喜並列,共二十四畫。後來,爲求書寫簡便,又陸續出現了多種不同的寫法。
有二十二畫的“囍”字,附圖三是澳門日報的宋體“囍”字,並列着兩個古體的“喜”字,比正體的“喜”字少了一點。
有二十一畫的“囍”字。附圖四是《辭書硏究》上的“囍”字,並列的兩個古體“喜”字,下面的兩橫已連成一橫。紅雙喜香煙、乒乓球及乒乓球拍上的“囍”也是這樣的筆畫。
有二十畫的“囍”字。附圖五是《語文學習》雜誌上的“囍”字,並列的兩個古體“喜”字的第二、三橫已連成一線。
有十九畫的“囍”字。附圖六是《詞語評改五百例》一書中的“囍”字。並列的兩個古體“喜”字,三橫都連成一線。國產安全火柴上的“囍”字也是這樣的筆畫。
以上五種“囍”的字形,以哪種爲好?主要有兩種意見:內地較多贊成筆畫最簡的十九畫的“囍”;台灣則通過電腦字型表明了態度,主張用二十四畫的正體“囍”字。內地的山東人民出版社和本澳華僑報也使用二十四畫的“囍”。
二十四晝的符合傳統,十九畫的方便手寫,各有道理。至於決定採用哪種字型,還有待海峽兩岸的學者共同探討。
再說字音。目前“囍”字確有兩種讀法:一是讀如“喜”,一是讀如“雙喜”。後者不符合漢字的單音節規律,不宜採用;故宜用“喜”音。台灣的中文系統電腦也將“囍”字的讀音編定爲一種讀音,讀如“喜”(xǐ)。
有人認爲,“囍”讀如“喜”音,與“喜”字同,容易在聽覺上混淆。其實,這種同音現象在漢字中十分普遍。如果單讀一個“他”音,也很難區分究竟是“他”、“她”、“它”、“牠”抑或是“祂”?若果讀一個“思”音,那更有司、斯、廝、撕、絲、鷥、私、詩、師、獅、尺、施……等七十多個同音同調的漢字。這些同音字也只有通過前後文或具體字形才能區分。旣然漢字已客觀上存在這種現象,“囍”字也是可以這樣存在着的。
曾經有人爲了避免“囍”、“喜”兩字的同音,主張“囍”字讀如“雙囍”的合音,即將“囍”作爲“雙喜”的合音字。但“雙喜”的合音,卻讀如“死”!大大的不吉利。以致提出者也放棄了這個提議,同意將“囍”字讀如“喜”。
“囍”字以它悠久的歷史,廣泛的應用;從毛筆抄寫,到鉛鑄字粒,再到電腦字型;一方面顯示了“囍”字與時代共進,另一方面更顯示了“囍”字的強大生命力!它不僅具有漢字“形音義”三要素的合理性,而且還具有約定俗成的群衆性和不可替代的必要性。“囍”字早已成爲中國人民喜見樂用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常見漢字!這一點,是任何人也否認不了的事實。
目前,整個漢字大家族約有五萬六千多個漢字,其中有十分之八九,只具合法性而失去了群衆性和必要性,但仍在新編的字典中佔一度位;就連“
(音萬,意爲吉祥幸福)之類也躋身於《辭源》、《辞海》之中。爲甚麼這個旣具合理性,又具群衆性和必要性的“囍”字,反而不能在字典中得到合法的地位?
筆者相信:“囍”字進入字典,將會是必然的事實。因爲漢字的約定俗成規律,一定會使“囍”字成爲漢字大家族中的合法成員!
附記
本文承蒙簫文毅先生提供中文系統電腦資料,李素嬉小姐提供多種“囍”字字型,一位熱心讀者提供部分文字資料,特此說明,並深表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