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轤體”辨析

  《鏡海詩詞》創刊號發表了已故的唐明階先生的三首《重陽雅集》,題左注明是“辘轤體”。其一:
  幾番風雨送重陽,雅會濠江溢酒香。
  老少登臨比縱目,問誰得句寫詞章。
  其二:
  問誰得句寫詞章,異地猶聞翰苑香。
  酬唱更書留雅韻,何堪佳節又重陽。
  其三:
  拈韻裁詩硯墨香,問誰出色寫詞章。
  幾分秋竟秋懷暢,修禊詩成近夕陽。
  此三首名曰“轆轤體”的詩,似乎有些出格:一是黑體字的三句詩本應全部相同,但第三首的“出色”與前兩首的“得句”不同;二是三句相同的句子,應分別在第一首的首句、第二首的第二句、第三首的第四句位置,但現在次序卻變成四、一、二,似乎不甚適當。
  《澳門日報》新園地版也曾刊登過“七絕辘轤體四首”,這就是詩人丹霞的《鄕情》。其一:
  樹有根來水有源,幾回夢斷憶家園。
  枕邊似湧新潮急,一片冰心抱月眠。
  其二:
  遠洋遙接柳江泉,樹有根來水有源。
  一點鄕心情似火,炎黃血脈永相連。
  其三:
  青山伊嶺曾相識,幾度滄桑尋舊蹟。
  樹有根來水有源,春暉寸草心頭織。
  其四:
  毓秀鍾靈天下傳,象山盧笛映嬌妍。
  花晨月夕常神往,樹有根來水有源。
  丹霞詩人以這組詩遙贈在大洋彼岸的廣西同鄕,詩中的柳江、靑(秀)山、伊嶺(岩)、象山、蘆笛(岩)均是廣西的名勝。組詩寫得文采燦然,鄕情洋溢,加上意境優美、聲律和諧,令人回味不已。詩中反覆運用了“樹有根來水有源”的詩句,更倍添縷縷鄕思。在形式上,這《鄕情》組詩大膽地打破了一般的轆轤體的格式。
  辘轤體之正格究竟是怎樣的呢?《中國文學大詞典》有詳細的介紹:
  作此體者,須作八句五韻之律詩,即首句入韻的八句律詩(或五律,或七律)五首,將第一首起韻的第一句全句,分別依次置於其後四首詩押韻的有關位置之中:第二首的第二句、第三首的第四句、第四首的第六句、第五首的第八句(即末句),使第五首的末尾與第一首的首句相同,由此造成五首詩的韻節如辘轤旋轉而下,首尾相接,故名“辘轤體”。
  爲方便讀者了解“辘轤體”正格的眞面,筆者特意覓來近人馬韞九的五首七律。其第一首的首句便是潘大臨的名句“滿城風雨近重陽”:
  滿城風雨近重陽,衰柳孤村向晚蒼。
  寥落東籬知菊瘦,荒蕪南畝斷歌長。
  輸捐奚惜錢千貫,望治空餘淚一眶。
  秋老誰憐胼手足,流離猶自繫興亡。
  “滿城風雨近重陽”是貫串辘轤體各首的入韻句。爲方便解說,筆者將之命名爲“轆轤句”。它在第二首中轉到了第二句的位置上:
  慘淡愁雲漫八荒,滿城風雨近重陽。
  敢將技術追輸子,安得逍遙悟老莊。
  燈影機聲勞暗室,秋宵爐火勝青箱。
  漏卮海外無窮盡,奪得天工亦可王。
  “辘轤句”在第三首中轉到了第四句的位置上:
  經營湖海幾秋霜,義利分明敢混茫。
  萬里萍蹤皆戰壘,滿城風雨近重陽。
  舟車難越關河險,心緒渾隨羽檄忙。
  報國誰甘儕輩後,忠奸各自有行藏。
  “辘轤句”在第四首中轉到了第六句的位置上:
  漫說書生志四方,時危烽火通三湘。
  狂歌竟日秋簫索,起舞終宵劍帶芒。
  淑世文章罹浩劫,滿城風雨近重陽。
  酒酣一頌江南賦,剩有餘哀雜慨慷。
  “辘轤句”在第五首中轉到了第八句的位置上:
  情殷國是赴沙場,敵愾同仇孰憶鄉。
  刁斗霜凝寒月白,金戈日暈暮天黃。
  雄關百戰爭擒虜,大節千秋慨牧羊。
  話到策勳歌奏凱,滿城風雨近重陽。
  從上述五首辘轤體詩句可以看出:“辘轤句”自各首的一、二、四、六、八句順次而下,到了第五首末句則與第一首的首句相銜接,果然像井上的辘轤似的迴環旋轉。由於“辘轤句”始終處於入韻句的位置上,所以決定了五首詩都是押同一韻部。
  以此規則反觀唐明階先生的《重陽雅集》,其詩序似應以第二首爲先,第三首爲次,第一首爲末。而詩人丹霞的《鄕情》,則多了第三首;爲了平仄關係,又一反其它三首的韻腳,押了仄聲韻。但這樣的處理也有它的好處,就是使“辘轤句”能分別在四首詩的第一、二、三、四句中依次而下,使“辘轤”轉得更爲緊湊。這可視作辘轤體的變格。
  辘轤體還有另外的一種含義。據宋代魏元慶的《詩人玉屑·詩體》所載,辘轤體也指律詩“雙出雙入”的用韻格式:取音近可以通押的韻部合併使用,八句中四個韻腳,頭二韻腳用一個韻,次二韻腳用另一相通之韻,稱爲“轆轤格”;隔句遞換用韻的,則稱爲“進退格”。但也有將“轆轤格”與“進退格”統稱爲“轆轤體”的,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之一的楊萬里便是如此。例如,他在《霜寒辘轤體》中使用了隔句遞換的“進退格”用韻方式。詩云:
  滴地酒成凍,喧天雅訴寒。
  窗風經怒響,簾日漏溫痕。
  偶爾尋梅去,其如駐屐難。
  沙鷗腳不韈,故故踏冰翻!
  詩中頭韻“寒”字、三韻“難”字屬“寒韻”;二韻“痕”字、四韻“翻”字屬“元韻”。又如《重九日雨仍菊花未開用辘轤體》:
  良辰巧與賞心違,四者能並自古稀。
  恰則今年重九日,也無黃菊兩三枝。
  閉門幸免吹烏帽,有酒何須望白衣。
  政坐滿城風雨句,平生不喜老潘詩!
  詩中頭韻“稀”字、三韻“衣”字屬“微韻”;二韻“枝”字、四韻“詩”字屬“支韻”。
  上引楊萬里的兩首七律,均爲隔句遞換的“進退格”;但在詩題中,楊萬里仍將之稱爲“轆轤體”。可見,辘轤詩是有多種不同的含義,好詩者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