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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亦有群雁飛
人易先生在《華羅庚問得有理》一文中,談及了著名數學家華羅庚生前對盧綸《塞下曲》的質疑。誠然,這種質疑精神是十分可貴的,它體現了一位傑出的科學家分析事物的敏銳眼光和勇於探求的精神,這種精神永遠値得我們欽佩和學習!
不過,僅就此詩而論,這些質疑尚有商榷之處。筆者不揣淺陋,願就此質疑談談個人不同的看法。
盧綸的《塞下曲》,又題作《和張僕射塞下曲》,是盧綸在河中(今山西省)渾瑊(中唐名將)幕府時寫的,全組詩共六首,被質疑的是第三首:“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此詩寥寥二十個字,寫出了將軍冒雪率兵、奮勇追敵的壯舉。並以驚起宿雁高飛的細節,烘托單于遁逃、敵軍潰退的情景。全詩意境深遠,氣勢豪壯,是一首膾炙人口、盛傳不衰的邊塞詩。華羅庚對此詩的質疑,是通過他寫的一首五絕提出的:“北方大雪時,群雁早南歸。月黑天高處,怎得見雁飛?”這四句詩,實際上包含了兩點質疑:首兩句爲一點,末兩句爲另一點。
乍看之下,這兩點質疑似乎十分有理,難怪人易先生也說“問得有理”。難道盧綸眞的是爲了追求詩的藝術意境,而忽略了詩的眞實性?非也!盧綸這首詩不單描繪出一幅詩意洋溢、豪情激蕩的畫面,而且並沒有違背生活的眞實。
首先,讓我們來分析一下質疑的第一點——“北方大雪時,群雁早南歸。”
這個質疑的本身,就已經不夠科學,或者說不夠準確。
根據生物學家的考察,飛來我國南方的大雁,牠們的老家最遠的在蘇聯西伯利亞。每年的秋天,牠們便開始成群結隊起飛,飛過千道江,越過萬重山,經蒙古,至內蒙,再跨黃河,渡長江,來到我國南方避冬。在這漫長的“旅途”中,當牠們飛到當年的塞外,已是秋冬之交了。也許有些讀者會奇怪:爲甚麼大雁南飛的速度如此之慢?其實,這正是大雁的特性,據《動物王國和它的居民》一書所載:“生物學家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情况:當雁自北南來時是慢吞吞的飛來,但是,春天回家時卻是疾速飛行,宛若歸家心切的‘遊子’……”可見,大雁從遙遠的西佰利亞慢吞吞地南飛,直至秋冬之交才飛到塞外,這並不足爲奇。
也許讀者還會問:當年的塞外,是否秋冬之交便會下雪?答案是肯定的,而且還會更早!據現有的氣象資料,山西、陝西、寧夏、甘肅一帶,即當年的塞外、胡地,確有秋天降雪的紀錄。如果我們再翻開古代詩人所寫的邊塞詩,便會發現不少秋天降雪的描寫。如盛唐著名的邊塞詩人岑參,在他的名詩《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開篇兩句就是:“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農曆八月,正是仲秋時節,這“胡天”,即塞外,已經下雪了,更何况是秋冬之交?岑參在西北塞外度過了六、七年戎馬生涯,對於邊塞的自然風貌瞭如指掌,詩中所說的八月飛雪,無疑是可信的。
旣然塞外的秋天已經降雪,那麼,南飛的大雁途經此地遇上大雪,這不是十分正常而合理的現象嗎?
况且,在當時的塞外,見到雪天的飛雁,並不只盧綸一人。例如,另一位與岑參並稱爲“高岑”的高適,亦在《別董大》一詩留下了“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的名句。初唐著名的邊塞詩人李頎,在《古從軍行》中寫得更加淸楚:“野雲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綜上所述,可以證實:塞外的秋天,不單會下雪,而且在雪中也會有飛雁,在“大雪滿弓刀”的時候,“雁飛”是完全可信的,這絕非盧綸的隨意想像!
最後,讓我們再來分析一下質疑的第二點——“月黑天高處,怎得見雁飛?”在此,筆者不得不佩服盧綸的詩寫得實在高明。
“月黑雁飛高”,詩中沒有說明是視覺所得,還是聽覺所得。你若理解爲“看到”當然可以,因爲雪並非一片漆黑,雁群的影子還是朦朧可見的,若是理解爲“聽到”,那就更妙。試想:在月黑之夜,耳邊一聲聲驚雁的哀鳴,劃破黑夜,迴蕩在高深莫測的塞外胡天。這時,夜空顯得更加神祕、更加高曠,一個開闊、豪壯的意境,不也正在讀者的腦海中浮現着嗎?
本來,論詩是不應過份執着和苛求的。詩人寫詩,有時爲了營造某種藝術意境,神馳物外,不拘細節,論者大可不必處處求實,正如明代著名文學家胡應麟在《詩藪》中所說:“詩流借景立言,惟在聲律之調,興象之合,區區事實,彼豈暇計?”不過,旣然有人對這首《塞下曲》的雪夜飛雁提出了質疑,也就理應據實分析,藉以證明此詩所反映的塞外景物,是完全符合生活的眞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