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希言《墺門記》

  《墺門記》現藏巴黎法國國立圖書館東方手稿部。原件為古朗氏編目第7043號。這一卷宗的漢語題目為“開天寶鑰”。《墺門記》為其中之九。陸希言作,其生平漢語資料可見方豪《中國天主敎人物傳》,卷2,第250-252頁,西語資料可參閱費賴之《入華耶穌會士列傳》,(法語原版),上海土山灣印書館,1932年,卷1,第459頁(漢譯本,上冊,第461-462頁)及榮振華(Joseph Dehergne)《1552年-1880年在華耶穌會會士名錄》,羅馬-巴黎,1973年,第494頁(漢譯本,上冊,第385-386頁)。1968年香港大學中文系編《香港大學金禧紀念論文集》,第3冊,第113-122頁英譯後所附本文的影印件呈多處墨跡,致使某些段落無法認讀。近期《明淸時期的澳門遊記》中輯錄的《墺門記》為基本完整的排印刊本。惟輯錄者斷句,抄寫脫誤甚多,且有段落錯位之處。今據庋藏巴黎法國國立圖書館孤本刊佈全文。
  墺門記
  此篇募刻
  墺門記
  雲間陸希言思默
  攷諸山海經云:水中可居之地謂之墺,可通出入謂之門。門隸於廣州之香山縣,故又曰香山嶴。香山縣四面皆海,幅員五六百里,無非山洲水島。大者幾十里,小者幾里。摠屬不毛。爲鯨鯢之所游息,虎豹之所倘佯。間或有人,非山賊即島夷。亦有閑田可耕,良農不敢寧居,故貢賦絕少。所上者,惟商舶徃來,抽徵洋稅耳。然每遭寇劫,國稅無將,縣爲虛設。大西洋在極西九萬里。人務經商,舟偏寰宇。明嘉靖時,路過香山。賊人攘臂,洋舡奮勇,竟搗賊巢。當事者喜聞於朝,因留其國人于嶴門居守,招致遠商,籍以供其賦稅焉。
  大西洋人皆奉事天主。習知吾國有禮儀之風而不識天地之主。背本忘原,談玄說佛,歸愬敎宗憫恤。(是)爰令敎士東來(傳敎)。沙勿略聖方濟各先生至。利瑪竇續以方物貢並以敎要陳。明神宗皇帝許之,賜居給廩,翻譯經書,敷宣正敎。公卿大夫士就而問道者無虛座,一時嚮風,鐸聲大振。修士亦源源而來。嗣以曆法廢馳,懷宗初年,命禮部尙書大學士徐光啓董修之。學士遂薦龍華民、鄧玉函爲知曆。又薦羅雅谷。再闢湯若望。及至曆有成驗而皇淸定鼎。若望獨任義和,克盡厥職。繼而白乃心、南懷仁、徐日昇、鄭瑪諾俱蒙欽召而進京華。利類思、安文思、閔明我均隨輦轂而劻勷國事,莫不由此而入帝都也。故在朝,則擬門爲道原。偏在野,則指門爲界外。噫,是誰爲究其說哉!予於康熙庚申之冬仲,追隨信未柏先生至其地。未至前山,遙望如一葉荷葵,橫披水面;迨其莖,則有關焉,職司啓閉,以別界之內外也。進而稍近,則樓閣層層,高者依山巓,低者傍海邊,緣崖屈曲,恍然一幅佳山水。至入其境,見城無百堵,衆無一旅。家無積粟,淒(悽)涼滿襟。然所賴以安全者,有文士焉,衣服翩翩,吟哦不輟,從天主堂而出入,讀書談道,習格物窮理而學超性者;有武士焉,擖衣露肘,帶刀佩劍,從砲臺而上下,較勇力,比超距,思擒游龍而搏猛虎者。是諸文武之士,恪守上帝之明命,而不敢違。其靜動行爲,無不托庇於天主。故天主聖堂之不一:曰聖伯多祿堂、聖保祿堂、聖多明我堂、聖方濟各堂、聖奧吾司定堂、聖安多尼堂、聖老楞佐堂、聖辣匝羅堂。同一聖敎會而昭事欽崇,但作聖之功不同,故建堂而各自焚修焉。若聖多明我、聖方濟各則苦修克己者也。聖奧思定則禮貌相似而規誡少寬。聖安多尼、聖老楞佐皆統於聖伯多祿。雖潔身修行,然稍存世俗,專于經理敎衆之婚娶喪葬之典焉。百粵之痲瘋爲甚,聖辣匝專顧(痲瘋)濟人而救療之。又有聖母堂者,以慈悲爲名,專於收育遺嬰并憐惜貧而無告者。又有別一堂,以病院爲名。凡有病之男女老幼無扶持者,遠來孤旅無依者皆歸於是而顧護之。其藥餌之費、服役之人,皆各堂共襄資釜。不許一人獨爲君子也。聖保祿堂,俗稱訛爲三巴,是耶穌會士所居。修雖苦而行不外露,禮從俗而規矩愈嚴。不特絕色絕財並絕意,而惟順長之命,且絕位而無居上之心。如畢今梁、湯若望、南懷仁皆近(天子)宸躬,膺朝命,受恩榮,未嘗以爵位自居。緣遵其會中之成規,故不敢踰越而這敎範也。至於濟衆博施,不特顧病者幼者而貧者苦者。七日之內,兩給其衣食用。而又設立義塾,不特敎其英才,即牧監廝奍,咸得就小學而學焉。小學有成,升入大學,更資其衣食而望其成材。學旣通明,或愿修道或欲經營,仍任其自主焉。故三巴堂獨高昂而弘麗,百凡功業,均與他堂不同。惟守誡持齊,七時祈禱,聽鐘聲而作息,彼此無異焉。至於砲臺,亦不一。其大而可名者,曰澷地砲臺,其亞砲臺,法蘭濟斯砲臺,蓮巴而底砲臺,罷辣砲臺,西紐爾擺砲臺,各占山頭處要害,架砲數十。砲之量有容藥七八斗,襍陳瓦礫磁爿四五斗者。有容藥五六斗並鉛丸七八觔者二三十也。砲之能可擊四五十里催堅裂厚者,更有中亟小砲數十,放出則高飛遠舉,橫衝直撞而出人不能備禦者。吾國中舊有佛郎機,紅夷砲,雖亦皆西制,以之與較,則倍之又倍焉。東向而立,則九洲、馬膠、虎頭門俱足以防。南面以對,則南嶺、三洲、百腳島皆賴以衛。西鎭香山,黃連、小覽、太平等海口子,則海賊、犁蠻、倭寇均不敢由此出入,保障東南,籓離百粵,功豈渺小哉?乃有擯而爲界外者,因存其本國之風,衣冠猶在,語言猶在耳!若吾不以爲外,而以孔孟之書、周魯之禮化之一道同風,而後用其昭事之道以導吾民,則人知愛敬天主而愛人,是無偸薄之人,舉國皆天民矣。用其格物窮理之學,以啓發吾國之才俊,則物理可辨,推測可明,精微可盡,大學格物致知之章,可以補其闕失矣;用其勇以制服不臣,則無思不服,率土皆王臣矣;用其稅以充國,則餉額無虧,縣有攸賴矣;以如是之地,如是之人,如是之道,如是之學,如是有功於吾國家者,而又視爲外夷,擯爲界外,不亦深可慨也夫!抑爲不知究也夫!
  此思默陸君目擊百越之山水與文事武備之勝而記之,不律者也。昔人謂:不行萬里路,不可以讀老杜之詩。余於此記亦云。第瞿炯用晦代識。
  此思默陸先生目擊百粵山水與文事武備而記之者也。獨筆墨之外,有一種浩浩難平之氣,充塞兩間者何也?想在通微大師受誣時作之。先生予之進敎代父也。二十一年不晤,開光賓天,余尙浮沉於罪海之中。讀之可勝人琴之感。後學殷籓記。

  註釋:
   ①康熙庚申爲康熙19年,即1680年。仲冬爲陰曆11月,即1680年12月21日至1681年1月19日間。陸修士離澳時間爲我國敎史前所未言。現存里斯本“阿儒達圖書館”《耶穌會會士在亞洲》中一則珍貴史料爲我們提供了可靠的資料。第49-IV-65鈔本,第20號文件,第46頁正面-第46頁反面載《1689年3月28日比嘉(Jean Dominique Gabiani)神甫致視察員方濟各(Fran(ois Xavier Philipucci)信》中稱:“客套從略。今特告知多明我(Domingos)陸思默(Lo Sume),亦稱多明(Demim)的情況。根據省副主敎爲我下達的命令,我信告如下:此人於本年2月16日抵達此地江南並立即開始作聖功,……”陸修士駐澳硏修數載,惜詳情埋沒不彰,尙待進一步發掘西方史料。若能對梵蒂岡密檔及耶穌會檔案做一番鉤稽,相信會有可補漢籍闕失的史料披世。上述二處收藏有關陸修士檔案的情況,請見榮振華,《在華耶穌會七列傳及書目補編》,法語原版,第494頁。
   ②“時湯若望已前卒,復‘通微敎師’封號,視原品賜卹,改‘通玄’爲‘通微’,避聖祖諱也。”《淸史稿》,中華書局,1977年,第100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