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見解



三合會簡史

* João Guedes


  黑社會在中國已有逾二千年的歷史。在這個較其他民族歷史悠久及較有國家觀念的地方,可能就是因為黑社會而出現打擊勒索的現象。經過數百年以後,這現象已成為民族特徵的組成部分。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對於這個人口眾多、民族眾多、語言不同、習慣與習俗不同的地方而言,國家變成了確保能完全控制的機器。而儒家思想亦鞏固這國家機器的單一存在性。作為社會哲學思想的儒家思想是人民道德行為的嚴格規範。在宗教思想影響下,皇帝便是上天的兒子,在嚴密保護的紫禁城內像仁慈父親般照顧人民的生命、財產,以及保衛整個帝國。這所莊嚴的建築物是穩固非常,不可摧毀的,這是可清楚地理解的。中國與世界各國有所不同的是,從不相信正式的忠誠宣誓,還經常懷疑被人背叛。儒家思想是以服務人民為宗旨,這在從前的中國非常奏效。任何不遵守此宗旨的行為是侵犯了社會和諧的基本原則。因此,不服從便是不可逃避的罪行。
  此糸統十分成功,保障了國家至高無上的權力,因而在漫長歷史中從未發生問題,權力亦從未有明顯的低落,縱使在發生革命的最動亂時期,如一九一一年成立中華民國或之後於一九四九年建立社會主義的時期亦然。
  因此,建立反對國家極權主義之風氣在各方面取得一致的意見,而這風氣在黑社會內則更為突出。雖然表面的和諧支撐著其文化根基,但傳統的思根似乎把國家視作敵人大於把國家視作真正的保護者。同樣,傳統上有著成立組織的傾向,這些組織是以最始料不及的借口自發性地出現的。因此,出現了一些大規模的福利互助會如同善堂,以及維護某一社會階層的團體或姓氏相同或祖籍相同的團體的成立,這些多不勝數的社團各自尋求著本身的利益。需強調的是,中國沒有特別區分黑社會現象,而西方人則有特定的定義。中國人用白社會和黑社會兩個詞劃分這些社團。在大部份西方人的概念中,黑社會或三合會這些名詞,從第一批歐洲人來到開始已未能清楚界定其真實意義。這些歐洲人立即以不可理解的微細態度面對,有時會造成曲解,且隨著時間過去及經過有名的漢學家解釋後便成為事實了。
  在澳門的黑社會活動可追溯至一五五七年城市的建立期間,然而,有關黑社會的詳細敘述只在十九世紀才出現。
  於一八五○年,多項近代證明指出總督亞馬勒之死(一八四九年)涉及黑社會活動,這是首次出現黑社會一詞的文獻。在同一時期,剛成為英國殖民地的香港,其社會的穩定性受到黑社會的威脅,因此在一八四四年英政府特別制定了打擊有組織犯罪的法律。這是首次在官方文件上出現黑社會這個詞。雖然這個名詞是指一個在台灣創立的黑社會組織,於十八世紀末時名為天地會,然而,從那時起三合會一詞便泛指所有中國黑社會組織。
  雖然澳門的黑社會在澳門的影響力跟香港相若,但始終未及香港黑社會對社會造成的重大威脅。葡萄牙和英國對殖民政策的概念與實施都有所不同,因此黑社會的發展史亦不盡相同,根據澳督馬沙度稱,黑社會在澳門的存在並未影響到殖民地政府當局,亦沒有嚴重違反公共秩序。
  在中華民國建立前的三十年內,縱使黑社會在整個珠江三角洲有著領導地位,然而有關當局採取與香港不同的管治方式,就是從未放棄控制在城市內的活動。
  葡人正式面對黑社會是在一九七八年(較香港遲一百三十四年),當局制定專門法律以打擊黑社會活動。
  一九七八年,立法會公布了有關反黑社會的法律,這除了具體地確認了黑社會真的存在著威脅外,更印證了本澳將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一般小城的傳統平靜氣氛將永不復再,而朝著另一個新方向發展,這將會為本澳帶來一片新氣象。然而,儘管該法律已生效,但有人認為這是多餘的,亦有人寧不加理會,且辯稱這是違憲。其實,隨後的十多年,在警方有限的打擊罪案行動中,黑社會活動仍然存在。
  然而,隨著八十年代逐漸過去,本澳的發展步伐越加迅速,創造了一個新形勢,就是令社會各方面的壓力加劇。除此以外,有關澳門未來的中葡聯合聲明簽署後,政治方面亦有了新變化。該政治行為並沒引起即時後果,反而在隨後數年,給社會問題作導航。
  聯合聲明可確定本澳未來走向,亦在一個進程中造就了一個新局勢,而正式來說,該進程的第一期會於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九日完結。有人認為該日子只是兩個時代交接的正式標記,亦有人認為它是一個期限。看來,“限期”這個看法會得到有組織犯罪集團的認同,因為他們已開始擴展其活動,以最快速度增加利益,鞏固地位,去面對九九年之後的日子。
  有組織罪案不斷擴張,而按傳統路線得到的利潤從某時開始縮減,內部時機因素是由經濟萎縮引起,而這情況在九十年代不斷加劇,以致近兩年在全東南亞出現了明顯的經濟衰退現象。


  適逢香港亦處於過渡期,且限期較澳門為早(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因此,這個威脅性處境更為嚴重。正因回歸在即,香港的黑幫已開始向澳門擴展其活動,種種因素促使他們擬於珠江三角洲另一側的葡國地區內盤據一些位置。看來,澳門與香港間的密切關係有利於他們的伸延活動。港澳兩地鄰近的經濟特區,規例較有彈性,具備了犯罪三角所需的一個元素。造就了這些地區的交通往來,非常便捷,又可輕易越過邊界加強聯繫及合謀共事。
  三合會活動越趨惡化,廣東省的情況尤為嚴重,使得中國當局在該省展開了全面反罪惡運動。
  鑑於當地社會背景,再加上內部規例的影響,構成了一些令罪案數字上升的元素。根據一些與澳門治安有關的負責人稱,本地曾有兩次大赦,這兩次行動在八十年代末完成,讓非法移民成為了合法居民,突然增加了一群在本澳沒有根的人士。他們更指出,當時適逢建築業滑落、賭場收入與遊客數目減少,迫使這邊廂的三合會與那邊廂的警員須有所行動。

情報集中化


  一九九二年澳門司警司成立了一個專責收集及分析刑事情報的部門,此舉意味著有組織罪行已達到肆無忌憚的地步;此部門是司警司二十八年來未曾在澳門設立過的,雖然相對於葡國的同類部門,其規模較小,但此部門基本上是以葡國司警司撲滅有組織罪案統籌司作為藍本而設置的,故此,部門在設立初期曾邀請里斯本司警司有關方面的專家前來協助。
  當時新設立的刑事情報部門主要的職責是負責監視、收集及分析刑事情報;在往昔,司警司還未能摸清黑社會的情況,況且在這個刑事情報部門成立前,警員搜集回來的有助偵查工作及預審程序的情報及資料,少不免會在工作進行中遺失,導致部門間的情報及資料的往來並不協調。基於上述理由,有必要設立一個專責部門,將所搜集的情報集中處理,上述問題便迎刃而解。此外,據司警有關負責人透露,落實此措施亦有利於日後的各項工作。

領導地位、賭博與聘用職業殺手


  對於司警司而言,黑社會間的仇鬥已司空見慣,這些紛爭通常是一些短暫的“戰爭”,但亦屬周期性的現象,這些爭鬥的起因大都是為了爭奪幫會勢力範圍及幫會間的角力以爭奪控制權等問題,幫會間的打手與打手間的毆鬥現象屢見於各賭場及夜店,雖然這些爭鬥令到社會無日安寧,但在爭鬥中亦鮮見使用槍械或聘用職業殺手,這是與目前形勢的差異所在。然而,繼香港某一黑幫頭目,綽號灣仔之虎的Anderly Chan於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在新口岸被人用槍擊斃後,傳統的黑幫爭鬥方式開始發生劇變。
  灣仔之虎被槍殺一案明顯反映出黑幫的暴力手段已近似一種軍事行動,令人懷疑行兇者是來自外地的職業殺手;根據接近警方人士的消息稱:“接踵而來的幾宗案件可以反映出行兇者不但是來自中國,亦有個別是來自其它國家,如越南,因為他們的作案手法反映出這批人受過軍訓,擁有一定的軍事經驗。”然而,警方隨後亦多次大舉行動,在本地各區緝捕一批可疑人物,而透過調查,警方有理由相信黑幫已習慣聘用外地殺手來澳活動。
  一九八九年,被警方視為十四K黑幫其中一名頭目的Mo Teng Peng,於缺席審判的情況下被判處逾廿年的徒刑。然而,當時Mo Teng Peng早已潛逃外地,據接近警方人士的消息來源稱:“Mo Teng Peng的地位由十四K內部的新頭目取代,日後此幫派招兵買馬,以壯大其陣容,結果成為本地勢力最大的黑幫。”

新的戰爭與新的聯盟


  一九九五年,兩名十四K黑幫頭目不和,導致該黑幫分裂,分支出來的其中一個派別與香港十四K結盟,以免受到澳門當地敵對幫會的滋擾。隨後,和勝義聯合一些結盟力量,將敵對幫會“水房”在賭場的勢力清剿,而據司警方面所提供的資料,當時水房正控制著本澳某些盈利豐厚的賭廳。
  一九九六年一月三十一日,司警司司長白德安先生就職期間,幫會的爭鬥更趨白熱化,司警司司長白德安就職當天,治安警察廳指揮部及司警司總部門前分別發生炸彈爆炸。司警方面不相信此事件是湊巧的,不排除此舉是有組織犯罪的活動,即黑幫向警方顯示黑社會的實力。
  一九九六年的一整年,暴力案件持續發生,同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葡京賭場公關部的一名職員Tsui Chi On 在珠海返澳途中,被人用槍射殺;而案發後四天,一名叫Chan Kin Ho的男子被殺,警方將該案列為兇殺案。司警方面則懷疑Chan Kin Ho是水房幫成員,而上述兩宗案件都是黑幫爭鬥所導致的。
  同年十一月,發生了另一宗案件,頓時引起各界關注。事件發生在當月二十六日下午,博彩監察協調司副司長Manuel António Apolinário被人連開兩槍而受傷,但僥倖生還。該案反映出事態嚴重,是澳門多年以來首次有政府高官受襲,警方不排除此案亦是黑社會所為。
  翌月,十四K黑幫頭目尹國駒,又名崩牙駒,在抵達澳門機場後,隨即召開記者招待會,會上指出博彩監察協調司副司長Manuel António Apolinário被襲擊一案與他本人絕對無關。然而,兩天後,尹國駒因違反賭場禁令,擅自進入葡京賭場而被拘捕。翌日,尹國駒即被解往法院接受審判,結果被判違反賭場禁令有罪,緩刑七個月。
  一九九七年四月司警肯定黑幫間的爭鬥已到了失控的地步,便在街上展開大規模的預防罪案的行動。期間,暴力案件已達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共有五人遇害,其中兩名是治安警察廳警員。


  翌月,某天下午,三名十四K的黑幫分子遭槍手伏擊,事後,槍手乘電單車逃離現場;司警隨即接手調查,經過一輪偵查工作及行動後,於廿三日拘捕十四K幾名涉案頭目。當天,雖然保安政務司孟明志曾說:“治安開始好轉”,但澳門的暴力形象仍難免被傳到外地,尤其是澳洲,該國勸喻國民前往澳門時要格外謹慎。隨著夏季來臨,黑幫間的爭鬧熱潮亦高漲起來,兩敵對幫派,即水房和十四K,互相展開廝殺,導致多名人士重傷。
  在治安形勢嚴峻的情況下,急需制定對付黑社會的法律,因此,立法會通過了七月二十四日法律,即對付有組織犯罪的法律,同時亦將一九七八年舊有的反黑法廢止。有謂該舊法違反憲法,亦有謂已不符合現實情況。
  儘管立法會已通過有關反黑法律,但刑事起訴法院在同一個月便撤消對尹國駒的拘捕令,同時,幾名懷疑曾共同進行脅迫的嫌犯亦獲釋。牽涉黑社會的罪行在整年內不斷發生,其中情節最嚴重的是發生在十二月二十七日,一名治安警察廳警司Luciano Ferreira被斬多刀,傷重不治。
  過去,尹國駒的名字只不過在警界為人耳熟能詳,但於一九九八年,其名字已響遍當地及世界各地。當時,曾經有兩份美國雜誌“Times”及“Newsweek”對他分別進行了訪問。同時,他還出資拍攝及製作了一套自傳式的電影,目的是利用這種種手段宣傳自己的新形象。
  一九九八年春,不但公眾將焦點放在尹國駒身上,連司警亦密切注意他的動向,包括所有涉及他的刊物。
  四月底,尹國駒更聲名大噪。而五月一日當天,司警司長白德安停泊在松山附近的坐駕被人放置炸彈發生爆炸,無人受傷,事發時白德安與該坐駕相隔一段距離。事發後,司警隨即在市內進行連串的行動,將數名懷疑牽涉有組織犯罪的人士拘留,而尹國駒亦榜上有名,他被控參與犯罪組織、主謀策劃多宗謀殺案及販賣毒品。
  在拘捕行動前數小數還是受襲目標的司警司長白德安本人亦參與拘捕尹國駒的行動;是次拘捕行動獲得刑事起訴法院證實,該法院將五名涉嫌人暫時釋放,他們都是於五月一日晚與尹國駒一同被拘捕。刑事起訴法院亦對有關案件展開偵查,結果,經整理的牽涉黑社會的卷宗,就像傳媒所運用的貼切不過的標題—超級卷宗,這份卷宗的頁數數以千計,且逐日遞增,所牽涉的涉嫌人數超過八百人之多。司警負責人透露,面對此種情況,司警司不得不向葡國請求支援,結果葡國派來九名偵查員,抵澳後他們集中力量處理此超級卷宗的預審及偵查工作。
  這個卷宗牽涉的內容之廣泛,在澳門罪案史上是罕見的,亦反映出警方的滅罪行動達到白熱化階段,但距離取得徹底勝利這個目標還遙不可及。來自警方的消息透露:“目前,雖然警方已掌握足夠的證據檢控涉案人士,但仍會繼續搜集更多的新證供”,所有工作都會依照法定期限完成,即法律就不同情況而界定的不同期限,包括有疑犯被羈押,以及認為呈交預審結果予法院的期限太長。至於證據方面是否充足,則由法官衡量,而司法判決最終會證明警方在滅罪工作中的努力沒有白費。另一方面,我們且不理會法院判決的結果如何,可以肯定一點,澳門的有組織犯罪已遭受一次重大的挫折。一位司警人員曾表示:“本人以及本人大部份同僚,皆沒有奢望有一天能把黑社會份子徹底消滅”。他補充說:“滅罪工作不會有終結的一天,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態度消極”,他還補充:“警方沒有可能把所有犯罪分子都繩諸於法,但至少警方有能力把以上提到的黑幫的暴力問題提到政治層面上處理,而警方此舉在逾兩個月的期間內收到一定效果,得到當地及國際上公眾的迴響,引起世界各地駐澳傳媒的關注”。

  1·於一八七二年創立的互助及提供急救的私人機構,即鏡湖醫院的前身。
  2·摘自一九一一至一九一二年澳督馬沙度先生的著作《澳門事物》中。
  3·澳門司警司設立於一九六四年,當時該部門屬署級部門,由一名署長及副署長領導,當時部門內只有約三十名工作人員。及後在領導層再增添一名隊長。
  4·“打手”是黑幫內一種沒有級別的成員。
  5·在黑社會的歷史中,幫會與幫會間的離合其實是一種常見的現象或定律。歷來,黑幫間為更容易突顯聲威而採取聯盟的政策,但倘若沒有上述需要的話,他們自然會瓦解。另一方面,雖然有部份團伙是隸屬同一黑幫,但通常各自都有不同的利益,因而產生對立的局面。但在黑幫的世界中,亦有人是同屬幾個幫派,此乃常見的現象。